時近黃昏,這場凍雨又漸漸的變成了一場飄著雪粒子的小雪,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漸漸的雪粒子之中又夾裹著一片片飄揚的雪花,落在地上鋪成薄薄的一片白色,如同鋪上了一層柔軟的地毯。


    高得捷頂著風雪在營中穿行著,幾個吳軍的兵卒抱著不知哪裏翻來的生米從他身邊走過,一人忽然喚了句“熱急”,在這寒風唿嘯、雪花飄飛的時刻,卻突然將身上的衣物盡數解開,赤裸著身子滾進一旁的泥雪之中,身上立馬沾滿了雪水泥漿,他卻全然不顧,反倒伸手撈著一處泥坑裏的積雪汙水飲下。


    “外受寒逼,陽氣內攻於心!攔住他!”高得捷見狀,趕忙奔上前去,一把抄起那名兵卒的衣物將他裹住,翻過來一看,卻已經是全身赤紅,雙目緊緊閉著,嘴唇還在微微顫抖著,高得捷趕忙招了招手,讓與他同行的幾個兵卒將他抬走:“速速抬入帳中取暖,否則必凍斃也!”


    那幾個兵卒領命抬著他離開,每個人卻都是一臉冷漠的模樣,似乎同袍的生死,對他們來說已經完全無所謂了,隻是在依照著習慣,機械的執行著上頭的軍令。


    高得捷看著那些離去的兵卒消失在視野裏,這才微微歎了口氣,繼續在營帳之間穿梭著,來到一處大帳,大帳外樹立的旗杆上清軍副都統的將旗已經被摘下,隨意扔在爛泥之中,換上了破布一般的吳國貴的帥旗。


    入了帳,正見吳國貴側躺在那清軍副都統的床榻之上,幾個親兵正給他的手指腳趾塗著藥,吳軍在渡過沙河之時,吳國貴為激勵士氣,身先士卒騎馬泅渡,沙河縣清軍守軍見狀,以為天神下凡,心驚膽裂,隻敢縮在城內據守,放任吳軍在其眼皮底下渡河兩日,卻沒有一絲一毫滋擾阻攔的膽氣。


    但吳國貴也因此被凍傷手腳,待到少息之時剪開鞋襪,隻見雙足十趾全部凍成漆黑、無法彎曲,到了泜水之畔,雙足和手指漸漸潰爛,兩手拳曲不能稍伸,手與足上蛻去黑殼一層,幾個手指腳趾也被凍死。


    “豫王爺……”高得捷朝吳國貴行了一禮,自從吳三桂死後他們堅持北伐,便再沒有從後方得到一兵一卒、一糧一彈的支援,吳周朝廷隻派人給他們送了幾道新皇的聖旨,將他們這些北伐諸將都官升幾級,吳國貴成了大周的豫親王,高得捷成了大周的忠勇公,然後便如同把他們遺忘了一般,再也沒有派人聯係過,更別說支援和接應了。


    “清軍營中搜出了一些紅營的報紙,上麵有些消息……”高得捷從懷裏摸出一份軍報,走上前來遞給吳國貴:“紅營在贛北打了大勝仗,擊敗了嶽樂所部軍團,而我們……費揚古的湖北軍團聯合周培公的皖勇趁著楚王殿下撤兵之時反撲,攻陷了襄陽,我軍退路……已經徹底被清軍截斷了。”


    “吳應麒啊,他退兵迴去是為了爭權奪利,是以私心敗壞國事!”吳國貴歎了口氣,話語之間卻沒有什麽憤怒的情緒,隻是填滿了無奈:“我們本來也沒什麽退路了,朝廷對我們不聞不問,以至於咱們要知曉南方的消息,還要靠繳獲紅營的報紙,為何會至如此境地?”


    “朝廷裏的那些人……都不想讓我們迴去,親黨和我們本就不是同路人,外姓那些官將控製不住我們,也擔心我們迴去以後會成為第三方的勢力,讓他們在朝堂之上多了一個敵人……親黨和外姓,都巴不得我們就在北方全軍覆沒,不會有人跑迴去和他們爭權奪利,反倒正好利用咱們的屍體撈取利益!”


    高得捷默然一陣,也跟著歎了口氣:“王爺,軍中的情況已經很不好了,能跟著咱們走到這裏的弟兄,自然都是早就清楚咱們早已沒有退路的,人人都抱有必死之心,但是…….行軍作戰,光有心誌並沒有用,軍中的情況已經很不好了,如今天氣漸漸寒凍,許多弟兄挨餓受凍,凍傷者不計其數,難以作戰。”


    “還有糧食問題,我清點了一下清軍遺留在營中的糧草,不足兩日使用,顯然清軍也不準備在這泜水北岸據守多久,所以沒有準備多少糧草彈藥,我已經派人四下去搜索村寨,但如今這風雨泥濘的時刻,就算找到村寨也沒法征糧,就算征了糧,也很難運入營中。”


    “而且直隸的百姓們……”高得捷深深歎了口氣:“之前武安屠城之事已經傳遍了直隸各處,清廷在有意宣揚蠱惑,拿此事大做文章,燕趙之地本有武勇之風,而且好勝,百姓又視我軍為仇寇,擔心我軍擄掠屠戮,故而人人奮力與我作對。”


    “有一二之人在家守屋者,必伏於暗處,待我軍士入門便突出擊死,若被我軍撞見,則甘願受死,若無人看見,便將我軍士屍首藏匿屋內,仍伏於原處捕殺……這等情況……末將當年在吉安之時常紅營治下百姓施展於清軍身上,但如今到了北方,反倒被直隸的百姓,施展到了我們的身上……”


    “這種情況,讓我軍征糧拉丁極為困難,繼續前進下去……恐怕又得挨餓受凍了。”


    吳國貴也默然了一陣,撫摸著床榻上厚厚的褥子,歎道:“我們決意孤軍北伐,就已經料到了這般窘迫的情況不是嗎?我軍穿越順德府,一路挨餓受凍,聽聞泜水北岸有清軍駐守,當時全軍上下,誰不覺得今日是要覆滅於此了?不過是吊著最後一口氣,抱著死也要死在往北而行的心思,來這泜水之畔求個慷慨戰死的結局而已。”


    “結果呢?清軍一觸即潰,還給我們留下了這麽多軍資糧草,又天降雨雪,幫我們攔住了後方的追兵,讓我軍有了一絲喘息之機,此戰之前,誰能預料到這般情況?”


    “船到橋頭自然直,既然已懷必死之心,又何必再猶疑不決呢?一往無前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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