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八年,初春,長沙城。


    太平街的青石板結著薄霜,屋簷上掛著時亮時幽、隨著寒風擺動著的紅燈籠,褪色的門神在寒風中卷起邊角,正是過年的時候,這條長沙最為繁華的街道上卻隻有零零散散幾個人影匆匆而過,兩旁的店鋪也大多關著門,一副清冷蕭瑟的景象。


    一家糧店門口掛著的“售罄”的木牌剛剛被摘下,街麵上等待著的百姓立馬就湧了上去,在糧店前擠成一團,讓握著木棍的仆役家奴都是滿臉的緊張,糧店的小二掛上幾幅寫著不同種類的糧食和價格的木牌,頓時便引起一陣不滿的聲音。


    “這白米怎麽要十兩銀子一石了?怎麽漲的這麽快?比上周翻了四五倍了,咱們湖南也是盛產白米的糧省,這米價怎麽一日比一日貴?”


    “粟米都要五兩銀子一石?這米肉是金子做的還是米殼是金子做的?我可聽說四川、江西最好的天庭玉粒也就四五兩銀子一石,咱們湖南這產糧大省,怎麽連粟米都比人家貴?”


    “對啊對啊,過年了想置點米,吃頓飽飯,這米價怎麽瘋了似的漲上了天?定然是你們這些奸商故意囤積、哄抬糧價!”


    “對!哄抬糧價!哄抬糧價!”一群百姓嚷嚷了起來,你推著我、我推著你就要往糧店裏衝,慌得糧店裏的仆役、小二和家奴、護丁拔刀的拔刀,持棍的持棍,準備若是百姓們喧鬧起來,便大戰一場。


    “你們可不要胡說!寶國公了軍令,囤積糧食、哄抬糧價者斬,之前公爺連自家的親戚都拉到菜市口砍了,腦袋就掛在太平街的牌坊上,誰敢在這時頂風作案?”糧店的掌櫃走了出來安撫,半個身子都藏在一名家奴護丁身後,等著見勢不妙也好藏身逃跑:“你們自己出城去看看,湖南好多村子都空了,村民要麽逃去四川,要麽逃去江西,到處都在拋荒。”


    “去年皇上登基,收了許多糧食去衡州辦大典,然後貴州又在動大兵剿苗蠻,也征了許多糧送去貴州,去年又是個災年,蝗災波及大半個湖南,你們去年也該見蝗蟲過境長沙的嘛,遮天蔽日喲!朝廷隻顧著搞皇上的登基大典,哪裏顧得了蝗災之事?許多州府都是絕收了。”


    “你們自己出去看看,現在湖南哪裏還有糧?都是老爺托關係從江西走私來的糧食,這糧價你們嫌貴我還嫌貴呢,可是沒糧也沒辦法啊,咱們也沒法憑空變出糧食來嘛!你們就是衝進來把這糧店搶光了,能吃多久?老爺若是生了氣不再想辦法搞來糧食,這太平街裏的糧店,還有哪家能開門營生?到時候你們有錢都買不到糧!”


    圍在糧店周圍的百姓漸漸平靜了下來,那糧店掌櫃說的確實有道理,太平街裏大小糧店七八家,現在就隻有兩家還開著門,不管這糧店後頭的東家是不是在囤積居奇、哄抬糧價,若是惹惱了他們關了門,他們這些城裏人都不知道去哪裏刨糧吃。


    百姓們怨聲載道,也隻能排著隊買這天價糧,許多沒帶夠銀子的則趕忙去太平街上生意比糧店更加紅火的典當鋪裏去質物換銀,更多的則是一臉不甘悲戚的等在周圍,似乎是在期待奇跡降臨,有人能施舍他們幾粒糧食。


    一駕馬車從太平街街口穿過,穿著一身素色長袍的王夫之掀開車窗厚厚的棉布窗簾,朝那喧鬧的糧店位置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馬寶也跟著瞥了一眼,說道:“長沙的糧價自去年秋末開始就在飛漲,今年過年的時候,甚至飆到了二十兩銀子一石,本公殺了幾個哄抬糧價的,又發了一些軍糧出來,才把糧價降了下去,沒想到隻過了幾日,一下子又漲上來了。”


    “本公聽說不止長沙,湖南各地糧價都在飛漲,百姓深受其苦,可朝廷在做些什麽?過年時皇上的郊天大典辦的是紅紅火火,郭壯圖也沒有一絲平抑糧價的舉動,整日裏發出的令旨,要麽就是往貴州調兵的,要麽就是賞賜拉攏某人的,要麽就是謾罵指責咱們這些外姓將領、搞小動作的。”


    “對他來說,如今最緊要的事恐怕還是平定貴州,鏟除雲南的威脅、拉攏住李本深…….”馬寶臉上露出一絲嘲諷般的笑容:“可他連這事都沒做好,何進忠所部被全殲,何進忠敗死,夏國相手裏損了一員大將、上萬人馬,親黨裏頭,怕是自己都得鬧翻天了!”


    王夫之淡淡一笑,垂下窗簾稍稍坐直了身子:“郭壯圖想要畢其功於一役,在貴州堆了那麽多兵馬,又在湖南等地大肆征索,可若是他們在貴州站穩腳跟,李本深和親黨沒法一舉將其拔除,陷入拉鋸之中,親黨的損失就不會隻有一個總兵、萬餘人馬了,親黨之間的裂痕,自然會越拉越大!”


    “貴州成了一塊雞肋,郭壯圖總不能拍拍屁股說走就走,還是得在裏頭投入一些的,湖南的糧荒,恐怕還要持續一段時間……”王夫之朝著東邊一指:“糧食嘛,那邊有的是,但總不能白送不是?那邊隻想讓寶國公協助一二,幫他們的幹部兵馬散去貴州,再撥些軍器物資襄助,對於寶國公而言乃是舉手之勞。”


    “隻要寶國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稍稍鬆一鬆醴陵等地的查哨,則往大了說,可以給親黨背後捅一把刀子,往小了說,可以平抑長沙等地的糧價,耗的是人家的糧、賣的是人家的命,何樂而不為?”


    馬寶未置可否,端起茶杯送到嘴邊,卻沒有啜上一口,忽然又將茶杯擱迴小桌之上,直接攤了牌:“船山先生,您跟我說一句實話,當初投入先帝麾下之時,您是不是就已經是那邊的人了?”


    王夫之卻沒有迴答,隻是淡淡的笑著說道:“蒙聖功的後世料理的差不多了,老夫在湖南也沒什麽留念的了,這段時間湖南的局勢又…….混亂,不是個修書立學的好地方,老夫準備收拾收拾去東行了,聽說那邊的大學堂辦的很是紅火呢!”


    “寶國公若是有興致,幹脆拋下湖南這一堆爛攤子,與老夫一起去那邊轉一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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