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簡陋的接風宴並沒有持續太久,畢竟桌上無酒,又沒什麽佳肴美食,都是些簡陋的家常便飯而已,更何況侯俊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超出那些士子們認知的東西,他們也需要時間去消化。


    王夫之讓眾人跟著紅營的幹部去休息,自己卻沒走,繞著城牆踱著步,侯俊铖老老實實在後頭跟著,王夫之來到一處角樓前,爬上角樓遠眺贛江,忽然說道:“今日在老夫身邊那位友人,乃是吳周的寶國公馬寶。”


    “學生猜到了……”侯俊铖微笑著說道:“那人一看就是軍中宿將,和先生能以友人相稱,能喬裝跟著先生一起到湖南來的,除了胡國柱就隻有馬寶了,胡國柱外貌娟秀、常以文士打扮,號稱儒帥,身形相貌也對不上,那就隻有馬寶一人了。”


    “你倒是機靈,當初來老夫這拜師,怎麽沒這般機靈?”王夫之哈哈笑了一聲,玩笑道:“你在吳周那邊還有個參將的官職,吳三桂和如今的吳周朝廷也沒說把你這官職給撤了,怕是早就忘了個幹淨,算起來,馬寶算得上是你的頂頭上司,也算是有份淵源。”


    侯俊铖笑了笑,卻沒有接話,王夫之見他不說話,迴頭看了他一眼,問道:“剛剛在席間,老夫讓你談談紅營現在有什麽急需解決的問題,是讓你給那些跟著老夫來江西的友人士子們一個出謀劃策的機會,你也好考校考校,看看有哪些可用之人,你倒是實誠,上來就是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還都是些聞所未聞的新東西,就不怕把人嚇住了?”


    侯俊铖知道王夫之不僅僅是在說那些士子,馬寶和那些士子一樣,對紅營並沒有什麽直接的接觸,他們知道紅營改造社會的綱領,對紅營的各種政策、文章倒背如流,但並不清楚紅營到底是怎麽實踐的,遇到的又是什麽樣的幾千年來前所未見的新問題。


    那些士子躊躇滿誌的跟著王夫之來到江西,以為自己能靠著學識和經驗在紅營發光發熱,結果到了江西之後卻發現紅營治下和他們以往所處的社會環境已經截然不同,他們的學識經驗幾乎毫無作用,麵對的卻是一場數千年來的大變局,再怎麽意誌堅強、自信滿滿的人物,心裏必然也是忐忑不安的。


    前路漫漫,如摸黑走暗巷,不知去向何方,未知的東西,本就是恐懼害怕的源泉。


    馬寶和他們並沒有什麽本質的區別,這位寶國公,從農民軍到明軍,從清軍到吳軍,在戰陣之中滾了一輩子,朝堂上的班位也站過幾個,到了江西卻發現紅營處處都超出他的認知,那麽紅營的軍隊,又怎會和數千年來的舊軍隊一個模樣呢?必然也是超出他的認知的。


    他們以前對此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但並沒有直觀的感受,如今聽了侯俊铖這些話語,對他們心理上的衝擊可想而知,這些飽學之士、成名之將,忽然發現自己在這數千年未有之變局之中幾乎就成了“無用之人”,心理上的落差也是顯而易見的。


    “有些事早些講清楚好些……”侯俊铖微笑著搖了搖頭:“我一貫不讚同亭林先生那種先把人誆過來再逼上梁山的作風,紅營走的這條路是要顛覆乾坤的,不能同心同德、團結一致的往前走,是不可能走到底的。”


    “所以早些說明白好些,讓他們自己想清楚、想明白,這實際上也是一種篩選,有些人恐懼於這種天地變幻,寧願活在過去,他們就一定走不到底,我們拉攏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人隻會越來越恐慌、越來越懷念以前,就會變成一顆暗雷,而且一旦炸在手裏,就必然造成極大的破壞。”


    “反之,那些想明白了、想清楚了,知道數千年未有之變革就在眼前了,卻依舊願意將以前的東西全數拋棄,跟我們一起去探尋一條新的道路的,才能成為紅營的自己人……”侯俊铖朝著王夫之行了一禮:“就像先生您和南雷先生、亭林先生、鷓鴣先生他們那樣……”


    “我把事情講明白,怎麽選擇,就要看他們自己,他們不像那些底層士子一般,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他們大多都是功成名就的,改造的難度遠超於那些普通士子,一張白紙和一幅名畫,哪個好重新作畫,顯而易見嘛!”


    “不能把道理想清楚,堅定的站在我們這一邊,強行拉過來,日後所造成的危害必然是極大的,所以……能團結就團結,不能團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們去吧……”侯俊铖搖了搖頭:“不過曆史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他們若是非要站在我們的對立麵,紅營也總有一天會從他們身上碾過去的。”


    “你有這份信心就好!”王夫之微笑著點點頭:“你能看清楚這個道理,也用不著老夫多加提醒了,老夫當年出仕前明,後來又出仕吳周,見過形形色色的官吏將帥,沒有一個憨蠢無知的,可一個個卻走向敗亡,何哉?人心不齊、上下失序!”


    “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心思多、慣於爭權奪利,到最後便是黨爭不斷、亂七八糟!”王夫之輕輕歎了口氣,轉身看向那些士子和馬寶離去的方向:“他們在吳周那大染缸裏染了許多年,難免會受些影響,你今日也算是點醒他們了,吳周和滿清那邊老一套的東西在紅營治下是行不通的,何去何從,他們是需要仔細思考的。”


    “不過……不止是他們,數千年的舊俗,定然會造成根深蒂固的習慣,在這大變局之中,許多人定然還轉不過彎來…….”王夫之轉過身來,嘴角的微笑帶著一絲嘲諷的味道:“聽說之前有許多士子給你上書讓你稱王?”


    “何止是士子?咱們自己的幹部、軍官,下頭的戰士百姓,都有許多湊熱鬧的家夥!”侯俊铖苦笑著搖了搖頭:“此事我正要和先生商議呢,先生來的正是時候,紅營正準備要搞一場整風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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