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承點點頭,又搖搖頭,有些疑惑的問道:“納蘭大人,既然如此,您在這長蘆鹽場守著,把鹽運司上下的官員和靠著壟斷鹽利吃得腦滿腸肥的豪商、官紳和宗親貴胄都推到了保守派那邊去,納蘭中堂會讓您在這長蘆鹽場‘胡來’?”


    “隻要我們給朝廷的白銀,比以前多就行!”納蘭性德自信滿滿,顯然早就已經把這些事想了個明白,甚至私下已經跟自己父親溝通過了:“理政治國,哪裏有事事都能做得完美的?大多數時候都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先解決最主要、最迫切的問題,然後再解決其他的事,捂蓋子捂得夠快,許多問題就不成問題,捂慢一步,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炸了鍋。”


    “朝廷最迫切的問題是什麽?就是這錢糧的問題,革新自救持續到今日,被黨爭扯著後腿,許多政策到了地方就成了一紙空文,要麽就變成了地方官吏官紳、豪門貴胄盤剝的工具,施行如此混亂,非但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反倒拖累國事。”


    “革新自救的重點在新軍和財稅兩條,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財稅,畢竟沒錢還練什麽兵?可革新自救施行至今,鹽利、田賦、海貿,皆是雷聲大雨點小,朝廷沒看到什麽錢糧入賬,地方上的官吏豪門借著革新自救的理由賺了個盆滿缽滿,又搞得地方上亂成一團,但再怎麽亂,他們也不會出一分錢,反倒要朝廷花更多的錢去撫平。”


    “革新自救前期的投入已經扔下去了,到如今卻還沒有收益的地方,甚至因為各省興辦團勇新軍的緣故,原本能夠輸入朝廷的稅賦和留存被地方省府扣下大半用於協餉,此消彼長之下,戶部國庫早就已經沒什麽餘錢了。”


    “可革新自救要持續推行下去,沒錢卻是萬萬不能的,如今這革新自救搞出來這麽多亂子,許多都是因為沒錢的緣故,故而對於父親和改革派來說,如今最主要的問題便是這錢糧之事!”


    “那些鹽運司的官員和豪商貴胄跑去支持保守派,對於父親和改革派來說固然是個大麻煩,但這革新自救施行至今,樹敵已經多如牛毛,虱子多了不咬,再加幾個也無所謂了,但若是這長蘆鹽場每年四百多萬兩的收益能夠入了戶部國庫,這因革新自救而冒出來的許多問題,就能安撫解決掉,這革新自救推行的阻力才能少了許多。”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劉明承接話道:“隻可惜納蘭中堂手裏隻有咱們這支團勇新軍,守著一個長蘆鹽場就已經是極限了,這大清天下這麽多地方,這麽多上下其手的官吏和豪門貴胄,看得住幾個?”


    “咱們能做的,也就隻能是看著他們了,沒法像紅營賊寇那般,把他們統統送上天!”納蘭性德語氣有些落寞,納蘭明珠那不知什麽時候長了滿頭的白發,在他心裏止不住的冒出來,讓他的心裏一陣陣發酸,一陣陣抽痛:“所以這大清朝走到這般地步,這老舊的東西,總歸是要…….”


    納蘭性德沒有把“淘汰”兩個字說出口,劉明承卻是心領神會,不知怎的又想起了以前的種種經曆,不由得緩緩吐了口氣,把話題扯了迴來:“長蘆鹽場的鹽丁也不過一萬多人,我們也不可能公開給這些鹽丁搞軍事訓練和思想教育,真上了戰場,他們也隻能作為輔助使用,萬一朝廷有事,僅靠這些鹽丁還是不夠的,還得想辦法弄些經曆過軍事訓練和戰事的老卒來。”


    “這一點上頭也考慮過了,不過用不著我們負責,有其他的人管……”納蘭性德左右看了看,扯著劉明承離軍陣遠了些,周圍的戈什哈和護衛都識趣的沒有跟上來,大雨掩護之下,納蘭性德又把聲音壓低了幾分:“劉總兵,你可知道白蓮教?”


    “邪教!”劉明承斬釘截鐵的直接下了定論:“偽托佛家蠱惑生民,斂聚錢財、禍害百姓,製造混亂、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對朝廷來說是如此,但對我們來說,要一分為二的評價!”納蘭性德卻搖了搖頭:“白蓮教教義簡單、通俗易懂,容易被底層百姓接受,白蓮教中那些頭頭腦腦固然是借此斂財、禍亂人心,但下麵的教眾大多是貧苦出身,他們加入白蓮教,多半是生活所迫、迫不得已。”


    “底層的窮苦人家飽受壓迫,以個人力量又無力反抗剝削者和壓迫者,隻能通過各種組織方式抱團,以集體的力量對抗官府或官紳,或宗教、或宗族、或會社……”納蘭性德指了指自己:“即便是我們,其實也是基於這一點而逐步發展起來的。”


    “這白蓮教也是如此,單看其上層,那自然是騙錢的、惑民的、神神鬼鬼亂七八糟的,但作為一個整體來看,白蓮教教眾的主體大半都是窮苦人,其本質上還是一個窮苦人抱團取暖、對抗壓迫的組織,是在缺乏正確的指導和路線之下,底層百姓自發的反抗集體,和當初傳觀社的強硬派、草堂會等組織沒有本質的區別。”


    “朝廷和官府壓迫越沉重,基層官紳的剝削越劇烈,這樣的組織就會愈發興旺…….”納蘭性德朝著東方仰了仰下巴:“如今的情況就是如此,革新自救之後,對於底層百姓的壓迫和剝削並沒有緩解,反倒是越來越沉重了。”


    “朝廷搞革新自救之時,本來也是打算拉攏中下層的官紳士人、打擊頂層的豪門貴胄、八旗親貴,本質上是通過扶持新的階層來打擊舊的階層,而不像我們一樣,直接進行根本的社會變革,故而朝廷對於底層百姓的壓迫非但一如往常,反倒是隨著革新自救的推行,新舊階層的黨爭和惡鬥、雙方爭搶資源的行為,壓迫更為劇烈。”


    “所以,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這白蓮教便在大清治下死灰複燃,而且愈加興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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