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升的檢討裏頭有句話我是十分同意的——從根本上來說,民族矛盾還是階層矛盾的延伸。苗漢之爭和滿漢之爭本質上沒有區別,是一個民族對另一個民族進行壓迫和剝削,隻不過在滿漢之間,滿人是壓迫者和剝削者,而在苗漢之間,漢人成了壓迫者和剝削者。”


    “趕苗拓業,和清軍入關以來的種種暴行,從本質上也是沒有區別的,我們站在漢人的角度譴責、反抗和清算滿人的種種暴行,和苗人站在他們的角度對我們仇視和反抗也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這也是我一直反對將反清的戰爭狹隘簡單的定義為一場驅虜複漢的民族戰爭的原因之一,我們漢人能利用民族矛盾去對付滿人,其他的民族同樣也能利用民族矛盾來對付我們,中華大地可不是隻有滿漢兩個民族,數千年的融合廝殺,許多事是講不出清楚的!”


    侯俊铖輕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民族矛盾,說到底還是階層的矛盾,當年洪台吉為什麽要生造一個滿族出來?就是為了利用滿族對漢人和其他各族形成整體性的壓迫,以方便愛新覺羅家和八旗貴胄更好進行剝削,滿州族隻是用來剝削的工具。”


    “既然隻是工具,要維護、要修補,但又怎麽可能當作自家人來愛護?所以滿清對於底層的滿人一方麵給予了超過其他民族的特權,但另一方麵同樣是壓迫和剝削的。”


    “同樣,趕苗拓業從根本上來說不是為了給予漢人更好的生活,而是為了有更多的田地、收到更多的稅收,以此來供養上麵的權貴豪門,所以曆朝曆代不僅會利用漢人去驅趕苗人,同樣也會利用土司去壓榨漢人,其客觀上確實是有利全國整體的統一、起到了一定的民族融合的作用,但其本質上的剝削和壓迫,是不能就此掩蓋的。”


    “民族之間的差異是客觀存在的,苗人和我們漢人有完全不同的習俗、傳統乃至語言和文字,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但這些差異能大到彼此之間互相仇視攻殺嗎?顯然是不可能的,實際上,苗人入漢、漢人入苗都不是什麽奇特的事,苗人之中也有不少逐步漢化,和漢人生活習俗幾乎無異的熟苗。”


    “那麽這千年的血仇,是怎麽一代一代的纏在苗漢之間的呢?”侯俊铖伸出手指朝天上指了指:“就是因為頂層的需要!那些土司苗王,手下的苗人都變成了接受朝廷官府統治的熟苗,甚至於完全的漢化了,他們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同樣的,朝廷和官府壓榨漢人總還是有些顧忌的,可壓榨起異族來,就能毫無顧忌的屠刀開路,更害怕底層的百姓抱團,也需要利用民族矛盾來分化底層,自然不會主動去解決那些民族問題,甚至會主動的推波助瀾了。”


    黃宗炎又一次鄭重的點了點頭:“就像滿清,不願看到滿人漢化,於是便建起滿城強製隔離滿漢,就要以滿製漢,故意挑起滿漢矛盾,本質上還是為了維持八旗權貴和皇家的特權。”


    “正是如此!”侯俊铖也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苗人和漢人有許多差異,但追求美好生活的想法是一致的,對於壓迫、剝削和暴政的態度同樣也是一致的,上層權貴在剝削和壓迫之時,總是打著民族的旗號,宣稱他們是為了本民族全民的利益,這是可恥的欺騙伎倆,其實是揮舞著一根有兩個頭的棍子,一頭砸在異族身上,一頭砸在本族身上,凡是利用民族矛盾來壓迫和剝削異族的,其必定也會壓迫和剝削本族的群眾百姓。”


    “同樣的,如果我們在反壓迫、反剝削、反暴政的時候,不將異族的廣大窮苦群眾攬括進來,隻以解除本民族的壓迫剝削為目的,並且解決的方法是以欺壓和剝削其他民族來獲利,那我們是一定得不到廣泛的支持的,並且一定會墮落成新的壓迫者和剝削者,滿清已經證明了民族是可以生造出來的,那我們在漢人之中為什麽就不能新造幾個民族去進行壓迫和剝削呢?”


    侯俊铖頓了頓,忽然想起了後世那句“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一時之間有些恍然,黃宗炎見侯俊铖許久沒說話,有些疑惑的抬頭看向他,還以為侯俊铖在整理著思緒,也停下了筆。


    侯俊铖緩緩吐了口氣,有些歉意的看了黃宗炎一眼,繼續說道:“米升他們犯下的錯誤不少,但細細分析,透過現象看本質,整風肅紀、苗漢之爭、組織紀律問題,都隻是表象和誘因,他們犯下的最根本的錯誤,還是將主要的統戰對象放在了龍九峒那一類草堂會的領袖、苗民的中高層之中。”


    “貴州根據地對底層的苗民群眾關注太少,既沒有切實的幫助他們改善生活,也沒有著重對他們展開教育,對於苗民百姓,依賴於積極分子這一類的中間階層幫忙管理,而對於這些積極分子的審查卻又幾近於無,以至於大量的舊地主、舊官紳、舊苗人頭目混了進來。”


    “對於底層的苗兵,大部分還是依靠苗人出身的將領統轄,這些苗人將領大半出自草堂會,本身就是有一定的威望和實力的苗人頭目,否則也不可能在草堂會時期組織起苗人起義,這群人,既是受壓迫者和受剝削者,但同時也容易轉變為壓迫者和剝削者。”


    “貴州根據地麵對巨大的外部軍事壓力,過分傾向於統戰中高層的苗人頭目甚至是土司,對於底層的政工工作和思想教育是處於基本放任的狀態,底層的群眾百姓、軍卒苗兵沒有從紅營這裏獲得實利,看不到獲取更美好生活的希望,民族矛盾爆發之時,自然而然的也就隻會跟著他們熟悉的領導者走了。”


    侯俊铖輕輕一歎,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來:“還是那句話,眼裏隻關注帝王將相,就會被百姓群眾狠狠扇一巴掌,北方給我們送來一個白蓮教,西南給我們來了一次大分裂,說到底,都是因為這種錯誤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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