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夜,月兒圓了,像是十五,也可能十六,大油餅一般明晃晃地貼在夜幕上,看得人嘴饞;四下裏都是淡淡月光,似明實暗,草葉不搖,偶爾蛙叫,一個村落在前方,有田,有人煙。


    在地圖上,落葉村以東是東落村,東落再往東好些距離,有個地方叫香磨。胡義猜,香磨就是這裏,這裏屬於梅縣東北部地區,因李有德這個屏障,九連這是頭一迴來這邊,此刻正在月下的小路旁休息。


    一個人影出了村,順著小路匆匆來,草叢裏的戰士們沒反應,因為來人是九連指導員老秦。


    胡義站起來狠狠伸了個懶腰,走上月下小路,麵對走來的老秦:“問到了”


    “我愣是沒能敲開一戶的門”秦優的語氣明顯帶有頹喪。


    “既然你秦司令都沒辦法,那咱們打道迴府”


    “我說你真當這是開玩笑的事嗎你信不信我”


    “呃我錯了。”


    “我是沒轍了,你上陣吧。”


    月色下,能看得出胡義的帽簷下閃過一絲笑,而後突然揚聲:“田三七。陳衝。”


    路下草裏猛站起兩個身影:“有。”


    “帶你們的人,把這村子給我圍了”然後朝另一邊揮手:“其餘人跟我進村”


    一陣草葉亂晃,小路兩旁的野地裏轉眼站起來近百號軍人身影,轉眼分成三部分,一部向左一部向右,另一部順路直接往村裏開進。


    一段時間後,寧靜的小村裏突然傳出各種喧嘩,火把通明腳步紛亂,維持會長身後跟著端槍灰色軍人,哭喪著老臉站在村子當中的曬穀場上拚命敲鑼,並扯著公鴨嗓一遍遍叫:“都出來都出來各屋各戶趕緊出來集合啦都麻利點啊”


    沒睡醒的也好驚慌失措的也罷,扶老扯小趕緊出門往村子當中跑,一聽會長這種叫喚法,那肯定是皇軍來了,拖家帶口匆匆忙忙到了曬穀場上自覺擠成一團,這才現,四周那些擎火把的軍裝都是灰色的,不是皇軍,也不是治安軍,頭迴見,不過還是沒人敢說話,連孩子都沒有敢哭的,甭管這是何方神聖,槍就是槍


    別說村民蒙,那拎著鑼的會長也蒙,憑空闖進這麽一夥兒兵,不由分說逼著他集合村民,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長官是哪個,看看集合得差不多了,縮著脖子左右瞅瞅,瞧見附近有一位最高大的,跟天蓬元帥下凡似得,有官相,便自作聰明伸著脖子朝那位道:“您看,是不是說說情況表一下來意”


    “說說情況”那熊看看火把烈烈之中的一群驚恐老少,哢吧兩眼:“是該說說。”於是兩大步出現在火把下,狠狠咳了一聲,不小心把痰都咳出來了,直接吐在腳旁也不顧,抬起蛤蟆眼一擰熊眉;“都不用怕啊。召集大家出來,不為別的,我們要在村裏搜八路”


    好麽,又是這套詞,村民們聽得心裏直顫悠,還好意思說不用怕怕的就是你這個啊


    “啊”會長沒想到,莫非這也是跟皇軍一路的趕緊垂背問:“那貴軍是”


    “你管我是誰邊呆著”那熊不搭理會長搭茬,又向群眾:“說說吧,那倒黴鬼到底窩藏在誰家有知情的沒有嗯”


    此時,又走進場一個軍人,大步流星徑直來到那熊身後,狠狠一腳把熊踹了個跟頭並恨道:“給我滾一邊去”


    被踹的那一瞬間,那熊已經知道了踹他的人是誰,雖說力道不輕,可踹得還是不到位,根本沒能把他踹趴下,明顯是經驗不足的老秦於是重新站直拍拍屁股迴過頭:“既然把人都叫出來了,不得交代一下嗎你來了正好。你說。你說。我滾還不行。”


    看著火把光線中那一張張驚恐表情,把秦優臊得臉通紅,說啥啥都說不出來他沒想到胡義這混蛋真就用這種最直接的辦法,帶著戰士挨門挨戶的滿村裏搜查呢


    “感情您是長官”會長又準備朝新來這位完全沒官相的作揖。


    秦優連忙抬手:“我不是。告訴大家別擔心,這裏沒長官。”然後趕緊掉頭離開光線範圍。


    從此,曬穀場正麵的位置空了,沒人再出現說明,村民們更懵。


    村裏某個路口附近,吳石頭手擎火把呆立,旁邊的磨盤上盤腿坐著丫頭,懷裏橫放著她的四四卡賓槍,另一邊站著著牢騷的唐大狗。


    “為啥不讓我去參加搜查這地方還用放哨嗎”


    “誰說這是放哨了”小紅纓很不愉快地一撇嘴:“我還想轉悠呢老秦非讓我看著你煩人”


    “看著我特麽看我幹啥”


    “你說呢怕你手欠唄”


    “”


    路口上忽然出現沉重腳步聲,一個人影轉過路口,小紅纓當即一斜缺德眉:“站住”


    路過的人站住了,他是羅富貴同誌,同樣很不愉快地看著磨盤上的小紅纓:“有病還是瞎”


    “少扯沒用的。我問你,你剛才是不是進了那邊大院了那都搜過了你又進去幹啥朝我什麽呆是狐狸讓我注意你,你以為我願意老實交代,是不是又抓雞了”


    “怎麽可能你看我這哪有”


    “大狗,你搜他,興許他拗斷了雞脖子塞包裏了”


    “哎哎哎姥姥個大狗你敢”


    不一會兒,路口肅靜了,那磨盤邊上圍了一動不動的大小四位,包括舉著火把的吳石頭也站在磨盤邊上盯著磨盤上傻傻看,磨盤上有一隻破殼才幾天的小小雛雞,毛茸茸地泛著絨黃,驚恐地頻歪喙,傻傻注視著每一雙注視著它的呆賊眼。


    最直接的方法當然最見效,果然從村裏搜出傷員一位。馬良二話不說當場把傷員的繃帶拆了,槍傷


    胡義隨即下達命令,九連收隊,通知村民解散,不提這傷員是從哪家搜出來的,直接往村外抬,離開村子二裏才停。


    “你到底什麽人”


    “我不是說過了,我是秋風遊擊大隊的。你們是獨立團的”


    “秋風遊擊大隊。”胡義將手裏火把遞給旁邊的馬良,在擔架旁蹲下來,盯著傷員腿上沒有被重新包紮的血色傷口,毫無感情色彩地點點頭:“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秋風遊擊大隊的。”


    “你知道”


    “我隻給你一次機會。你們的人現在在哪”


    傷員黯然:“十裏蕩。也許還在”


    突然一陣極度劇痛,令傷員反射性地猛坐起來,痛苦得那張病臉完全扭曲,因為胡義的拳頭狠狠捶在他的傷口上。


    “為什麽”這三個字真的是被傷員咬牙切齒說出的,語氣中不僅泄著憤怒同時也釋放著痛苦。


    “看來我還得給你第二次機會。”胡義蜷動著剛剛沾了淤血的手指,重新攥成拳。傷員從他的細微動作裏看到了殺機,於是垂下頭,沉默了好幾秒,忽然說:“我不會再迴答任何問題。”


    第二次極度劇痛如期而來,導致全身猛烈一顫傷口又一次被狠狠擊中,力度大過上一拳更多,盡管這傷員倔強地不想出聲,仍然控製不住喉嚨開合。


    “夠了”隨著一聲大喝,火把光線下出現了老秦,一臉義憤填膺看著麻木無表情的胡義,喘了好幾口大氣,終於又道:“給他個痛快行不行”


    “謝謝。”傷員仍然不抬頭,低聲出口。


    然而,胡義無動於衷:“現在,是第三次機會。”


    然而,傷員繼續垂著頭不抬,低聲自語:“我隻後悔沒和他們在一起”


    然而,胡義沒再打出第三拳


    不是胡義下不去手,而是他忽然意識到,這傷員似乎是個真的有一種失去後的悲傷,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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