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她一張白而無色的臉龐,有著像是死寂過後的沉著冷靜,那是已經不再頑固抵抗的姿態,如此的認命,所以她才能一張嘴就說出這樣的話語。隻是那語氣裏,卻還帶著一絲淡淡的自我嘲弄,尉容察覺到了。


    尉容上前,在她麵前的蒲團上正襟端坐。


    兩人此刻麵對麵,相隔三個月,卻已如物是人非。


    有服務生為他們重新暖了茶,再沏上一杯放到各自麵前,又悄然無聲的褪下。這禪裏的氣氛實在太過僵持凝重,好似在談一筆有關生死的買賣。


    尉容望著她,卻是淡淡道,“好好的,怎麽說這麽沒由來的話。”


    好似是錯覺一般,竟有一縷老朋友許久不見的問候,蔓生不躲不閃,還是直視著他,這一刻,所有的頑抗都化為無形,“是你告訴我的。”


    “人生總是有太多意外,是料想不到的,”正如今,蔓生終於才徹底體會,他那日對她所言的預言,“哪怕你拚盡全力也沒有辦法去抗衡。”


    她的聲音淺淡,尉容微微一笑道,“隻是隨口說說,也不是真就會這樣。”


    “可是在我這裏卻應驗了。”蔓生直接道。


    尉容揚眉,寧靜裏嗅到她的改變,是一種置之死地後的荒涼,他定奪道,“所以,你來找我。”


    “是,所以我來找你。”蔓生應聲,將此行的用意道出,“兌現你之前說的諾言。”


    他卻並不著急,抬起手握起麵前的瓷杯,骨節分明的手指,就像是精美的折扇執柄,玉質冰清,輕輕將茶杯作晃,他聞著茶香道,“我平生說過許多的話,但是記性卻又很不好,不知道是哪一句?”


    這算是刁難,還是隨意而為?


    蔓生都不知道,可她唯一清楚的是,他早已不是當時她所初初認識的那個叫尉容的頭牌男公關。


    沉默中,蔓生詳道。“三月月末,在海天大廈頂層,你對我許諾,以後要是有什麽需要你的地方,隨時都可以來找你。你向我保證,你會竭盡全力。後來在府城醫院的迴廊裏,也是你告訴我,你說過的話算數,如果我想找你,可以來北城江南館,找這裏的楊老板。”


    所以,她才能一路從宜城趕到這裏,又獨自一人來江南館找上楊老板,這之後才又重新見到他。


    可是他現在又是怎樣,如此的冷淡,好似早已經忘記不存在。


    “你說過等我。”蔓生堅決道,“不管什麽時候。無期限。”


    見他幽若靜蘭,在這禪裏遺世獨立的一株,蔓生本就死沉沉的心,愈發往穀底墜落,“難道你現在想不認自己說過的話,不作數了?”


    這是最糟糕的結果,在來的一路上蔓生不是沒有設想過,可她不願意這樣假想,隻怕最後一絲希望也遭遇破滅。


    把玩輕轉著手中的瓷杯,尉容狹長的眼眸抬起,“你又知不知道,諾言這兩個字,兌現了才叫諾言。”


    “假使這輩子都沒有兌現,那不過是旁人一時興起隨口說說的玩笑話,當不得真的。”他用清幽雅致的男聲,說著寡淡無情的話語,偏偏唇邊那抹笑容卻又如何溫和。


    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蔓生根本不懂他,她隻知道自己似乎又被耍了一迴,他根本無意真的幫她。那隻是當時行血來潮的憐憫,才會許下的言語。


    “林小姐,”他疏遠的喊著她,又是道,“我可從來沒有想過要贏你。”


    像是被利器正中心懷,震的她無法挪動,蔓生的心冷卻蒸發那一度餘溫,她動了動唇說,“我明白了。”


    終於明白,自欺欺人的希望,以後還是不要才好。


    她該立刻起身,說上一聲“打擾”就走,但是她又要去往哪裏?竟也沒有一個去處!所以她定在那裏,無法有下一步的動作。


    “你又明白什麽了?”他笑應,“喝杯茶吧,這茶還沒有喝一口。涼了可惜。”


    蔓生全無再品嚐的心思,隻是盯著那杯茶瞧。


    她一身黑衣在禪裏格外突兀,輕散的黑發和她的黑衣幾乎融為一體,那雙沉默的眼睛更是黑洞無光。


    “既然來了,也不能讓你白跑一趟。”他又微笑著問,“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願意?”


    蔓生詫異,一時間搞不清楚他真實的意思,竟是這樣反複。


    尉容瞧著她的臉,用很淡然悠遠的眸光瞧,隻是太過專注,會讓人感到不適。


    蔓生不動也不問,直到他說,“你的唇都幹了,喝口水吧。”


    一路的奔波旅途裏,蔓生完全沒有喝過一口水,不是不渴。隻是沒有心思。現在,她遲疑下默默捧起麵前的茶杯,這才喝了第一口水。


    有著甘甜清澈的味道,茶香清幽,餘味卻帶了一些些的甘苦味道,讓人喝過後會輕蹙眉頭。


    “這是苦茶。”尉容道,“第一次喝的人,都會皺眉。可也隻有吃得苦中苦,才能方為人上人,你說是麽?”


    蔓生捧著茶,她不說話了。


    尉容也不等她迴聲,繼而問道,“現在可以開口了,說你來這裏找我的原因,想讓我為你做什麽。”


    他當下一問,蔓生卻一時間覺得這三個月時間裏發生了太多事情,多到無法簡短的訴說。所有的一切都如畫卷覆過眼前,蔓生定睛說,“我來這裏請你出山!”


    “出山?”尉容念著這兩個字。


    “是,為我出山!”蔓生再次道明。


    “這又怎麽說?”尉容問道。


    蔓生道,“我知道,你現在已經不是華豐鐵企任聘的獨立董事了。”


    “你這位養在深閨的大小姐,商場上的消息倒是靈通。”尉容微笑讚許,實則若非是商圈人士,不會知曉的這樣深,因為他不曾真正露麵過。


    “那就是真的?”蔓生凝眸,尉容這才確信,“原來你隻是聽說,而不是知道。”


    “不過現在已經從你那裏證實。”蔓生已然肯定,她又是道,“我想請你出山幫我,擔任林氏錦悅的獨立董事!”


    她的請求倒是全然不在計劃內,尉容詢問,“是想請我當你的軍師?”


    “也可以這麽說。”蔓生頜首,其實意思大抵相等,就是讓他站在她這一邊位她出謀劃策。


    他微笑問,“去錦悅擔任獨立董事,又是以誰的名義聘用?”


    “我!”蔓生首肯道,“林氏錦悅大小姐!”


    尉容輕輕垂眸又是揚起,見她脊背挺得那樣直,這一幕望過去,竟真像是背後有千軍萬馬奔騰可控,“你要真是這樣一位可以在公司內部有一席之地的大小姐,現在你還會坐在我麵前?”


    他早已洞悉一般,完全將她看透,知道她的無以為力,也知道她在孤軍奮戰,蔓生擰眉道,“隻要你願意當這個獨立董事,那麽我就有了可以在公司內部站上一席之地的位置!”


    “這麽聽起來,我好像是你的踏腳石。”他打趣一句,半是揶揄。


    “我不會讓你空手而歸,聘金是多少,我會給你!”蔓生直接說道。


    “聘金?”尉容一笑,“你這是要娶我的意思?”


    這是什麽場合什麽情形下,他還能說這樣不著邊際的笑語,讓蔓生怔住,“是聘用你的薪資。”


    “那麽,林大小姐,你又覺得我這樣一位能讓你不遠千裏特意趕來請我出山的軍師,值多少價?”分明是漫不經心的語調,可他眼中的深邃卻不容忽視。


    這下卻難住了蔓生,一瞬間有些錯覺,好似是迴到那一夜,當她提出要包養他的時候,他們似乎也是這樣的問答,談著他被她所養所求的身價,談著自己的所有可能會付出的金額。


    那是多麽荒唐的夜晚。讓蔓生此刻迴想起來都覺得是天方夜譚,卻是跳過那一夜的激情無限,她凝聲道,“我有多少能力,我想你應該清楚。我能給你的,那天在山頂上,我都說過了。”


    可那時,哪怕是她傾囊而出,卻都感覺自己無法將他順利包養。北城江南館的頭牌,這樣的學識淵博這樣的風姿綽約,她怎麽能拿下?


    而如今,他搖身一變,卻依舊是頂級的頭牌,不過是這風雲變幻的商場上第一等聰明人。


    她幾乎不可能,出的起符合他價碼的薪資。


    “你覺得夠?”他眉眼一抬,輕聲詢問。


    偏就連那細致末尾的動作,都像是在輕視她的所作所為,實在太過無知,簡直是用螞蟻的力氣來對抗大象,但是蔓生偏不肯就這樣作罷,“我隻有這些,你還想要更多我可能現在不能給。但是以後,我可以慢慢補給你。不管多少,我都會補。”


    “不用以後。”她說著壯誌凜雲的話,他隻一句話否定。


    蔓生生疑,實在看不透這個人的心思。


    他卻慢慢伸出手,朝她直直的探了過來。


    眼見他的手指離她越來越近,蔓生下意識就要避開,可他放話,“別動,我正在和你談條件。”


    蔓生本要躲閃的身體定格在那裏,紋絲不動的姿勢。然而她漸漸感覺到僵硬,也許是因為他的手指已經碰觸到她。


    他用沉靜微笑的眼眸對視她,可他的手指。慢條斯理的做著動作。她的衣服領子,是一整排的豎紐扣。他隻以食指和中指操弄著,輕輕的廝磨,就像是折磨人的親撫,讓她覺得空氣都凝結起來。


    蔓生心裏不禁一顫,隻因領口被他打開,襯衣的紐扣解開了第一顆。


    他的手卻繼續往下麵去。


    蔓生忍耐著,她的唇漸漸抿起。


    尉容察覺到她的變化,那頸子上的肌膚,都因為旁人的侵入變得敏感。她就像是一隻困獸,有野獸侵入領地,所以這樣戰戰兢兢。


    又是一顆紐扣被解開。


    蔓生的衣服前襟,被徹底的敞開一片。


    那是雪白的肌膚曝露在燈光下,也印在尉容的眼底。


    似乎,比起之前要更白上幾分,可是也更加沒有血色,他有些詫異。並不作聲詢問。


    隻是這麽瞧著她的頸子,一如那夜看到的那般光滑,有著完美曲線,他低聲喃喃說,“這個線條,還是一樣的美。”


    記憶在他的指尖翩飛,像是被勾起那衝動扭曲的夜色,蔓生的耳邊還在迴想他的話語。


    像是陶瓷瓶的頸。


    見過那種拍賣會上的陶瓷嗎?


    就是這樣。


    那夜他這麽說著,手指一路往下而去……


    此刻蔓生下意識伸手去製止他放肆的動作,可誰知他如黃雀在後,一下反握住她。


    蔓生對上他的眼,他微笑說,“別緊張,大白天的,我不會對你亂來。”


    他的手鬆開,收了迴去,蔓生也垂下手,不禁問,“你的條件到底是什麽?”


    “你不知道?”尉容笑問,他的目光驚心。


    蔓生被他眼中的灼熱所駭,某個可能像是被傳達而來,她一驚。


    尉容睨著她,深沉的眼眸中,有一絲隱隱起伏的緋色之意,他的聲音尤其鎮靜正色,“我開出的條件,隻有一項。”


    “我要的,”他笑著說,目光分毫不移,“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有些隱晦,又太過赤裸,他直指她自己,蔓生這迴聽懂了,再明白不過。


    到了此刻他的意思是他要她?


    這太荒謬!


    蔓生的沉靜終究被打破,露出一抹不敢置信來,“你什麽意思?”


    眼見她眼中的驚詫,不再是方才初見時那般死寂,尉容的唇往上揚,“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你說,還能有什麽意思?”


    “林小姐,我的意思再明確不過。”他挑明的徹底,將她鎖定成為獵物,“我要你!”


    蔓生的心開始微亂,這並不在計劃內,更不在預想中,可似乎從遇見他那一秒起始,一切就完全不如她所料。那就像是一盤按部就班的棋,她一直在他那雙眼睛操控下走著預定的步伐。


    蔓生道,“我還沒有離婚。”


    “隻差一個手續,不是麽?”他的話是她之前所說。硬生生被他所用,“就算你沒離,我也不介意,你知道的。”


    又是瞬間,最後的忌諱也被消散抹殺,還能有什麽顧慮,簡直是鑿開一個深淵,讓她往裏麵跳,還仿佛是她來求他給她一個機會。


    在最後一秒,蔓生還是忍不住問他,“告訴我,為什麽一個人可以這樣言而無信?”


    “這個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麽可以信任。”他淡淡笑說,“你可以相信,但是不要求別人迴饋。”


    “就像是你我,我的保證可以無限期,但是我從來沒有說過,不需要條件。”他這才將原話後的深層意義補充完。


    蔓生這才認栽,無法反抗鬥爭的既定結果般道,“受教了,我同意。”


    條件已談妥,促使交換達成,尉容朝她賀喜,“恭喜你,成功拿下我這位頭牌,陽關道和獨木橋,其實還是可以一條道並肩走的。”


    蔓生無法反駁,隻在他編織的謊言深淵裏一躍而下。


    “那你現在可以跟我一起迴宜城了?”既然已經認定,蔓生也不再抗拒,她直接問。


    尉容並不急躁,“不忙,老規矩,你該先洗澡休息一會兒。”


    “可是我不累。”


    “那就我累吧。”他改為自己,反倒是讓蔓生沒了辦法。


    立刻。禪外邊的服務生被請過來,“帶這位小姐去樓上我的房間。”


    “小姐,您請。”和上次一樣,蔓生又要被請去,她看向尉容道,“我不用洗澡。”


    “既然要迴去打江山,就要有個能掌控江山的麵貌,至少,你該精神一些。”尉容凝眸,有些略微不滿,“你太瘦了一些,而且氣色不好。”


    蔓生蹙眉,她不再有異議,跟著服務生走了。


    “你們老板在哪裏?”尉容又問向另外一位服務生。


    “容少,楊老板在練拳房。”


    ……


    江南館的練拳房,是一間各種健身器具齊全的房間,足足有百來平。房內不時傳來擊打聲,精壯的男人正在練拳,砰砰砰砰的揍著掛起的沙袋。


    直到有人靠近,男人下意識的收拳,忽而一下側拳襲向來人。


    隻在眨眼間,就要一拳擊中對方,卻被那人輕巧的後退避開,他的身形極輕。


    楊冷清瞧見是他,一笑道,“我說容少,拳腳不長眼,你總是沒聲息的走到別人身邊,小心被打傷。”


    “要是能傷到我,那我可就有賞。”尉容笑應。


    這樣狂妄的話語偏生說的理所當然雲淡風輕,也就是他了,楊冷清當然知道不可能動得了他。隻是停下拳,楊冷清道,“事情談完了?”


    “完了。”他揚唇笑應。


    “瞧你這樣子。剛剛那位小姐多半是遭了殃。”楊冷清是知道他的本事,吃人不吐骨頭,說的就是他這類人。


    尉容道,“她是來找我幫忙的。”


    “難道你會無償?”誰會相信。


    “我可不是這個世上的救世主,誰來求我,我都會幫。”他倒也承認。


    “那麽你這次又得了什麽好處?”


    “也沒什麽。”尉容淡淡說,“不過是請我去出謀劃策。”


    “你真是閑不下來,這次又是去哪裏?”楊冷清可還記得這位林小姐,她好像是來自於,“宜城?”


    “你這記性真好。”他誇獎了一句。


    “那還多虧了這位林小姐,誰讓她人印象深刻。”如果說之前這位林小姐隻是堅持的讓人覺得可愛,那今日就讓人眼前一驚了,楊冷清幾乎可以斷定,“整個江南館,還有誰會不知道她?”


    “沒想到她這麽能耐。”尉容眼前也浮現起方才第一眼瞧見她時的樣子,和三個月前比起來幾乎判若兩人。


    “她當然夠能耐。”楊冷清的笑意一斂,更多的是好奇。“尉容,能讓你這麽費心,特意關照過的女人,怎麽可能會是尋常人?”


    就在三個月前,當尉容重返北城後,楊冷清被告知了一句話:如果有位姓林的小姐來這裏找他,就立刻轉告他。


    尉容這人,看似溫馴有禮,對待女人也一向是個體貼的溫柔情人,江南館上上下下誰人不知,可事實上,他卻是待人冷淡,實實在在的來去自如,不帶半分留戀的人。


    基於這點,楊冷清自然是對這位傳說中的林小姐印象深刻。


    迴想起種種,尉容卻笑了,“她的確不是個尋常人。”


    楊冷清道。“我看她好像是真有急事,很匆忙的樣子,你這是要跟她一起走?”


    “這裏交給你了,順便幫我訂明早的機票。”他明顯是來告別。


    楊冷清會意,揮拳邀他,“來一場?”


    尉容隻是笑著,拒絕的輕搖頭,一邊轉身,“我可不來這麽野蠻的運動。”


    野蠻?楊冷清愕然,尉容已經走出練拳房,他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揮汗如雨的,不適合我這個頭牌。”


    楊冷清被他自嘲的話怔了下,他還真當自己是牛郎了?


    ……


    這間套房的浴室,蔓生不是第一次使用,隻是如今心境早已經大為不同。


    匆匆洗過澡,她就要換衣服,可是身邊隻有為她準備的浴袍。這裏沒有適合的可以更換,她剛褪下的衣服全都被拿走。哪怕是她說不用可也沒有用,她好像早就做不了自己的主。


    最後隻能穿上浴袍出去,一出浴室就發現外間的臥室多了一個人。


    半遮掩窗簾的房間內,陽光半明半暗,他坐在一處沙發裏,注視著浴室的方向,好像就在等待她出浴。


    蔓生道,“我洗澡好了,可是我沒有衣服。”


    “送去洗了。”尉容道。


    關於這一點,蔓生確實有所意見,“以後我可不可以有點選擇?比如說換洗的衣服。”


    “可以。”他很體貼的應道,蔓生來不及放鬆,隻因為緊接著他說,“把浴袍脫了。”


    他說什麽?蔓生一愣,他又是道,“沒聽見?我讓你把浴袍脫了。”


    蔓生從來沒有被一個男人命令做過這樣的事情,這無疑就是屈辱!


    “蔓生,你現在是我的了。”位置變換的太快,他已經是高高在上,而她無從反抗,“如果你連這點基本的事都做不到,那麽你還談什麽要在公司裏占據一席之地?”


    “這是兩迴事!”


    “一樣。”尉容道,“放不下麵子,受不得辱,你能成事?”


    他半真半假的話不知是真心的教誨,還是故意所為,然而蔓生沒有了別的辦法,她抬手去解開浴袍的帶子。


    這個過程很漫長,但是蔓生一咬牙垂眸,脫的很快,那浴袍就掉落在地。


    立刻的,她渾身幾近赤裸,在他的麵前站立。


    昏暗的光鮮裏,外邊的白晝陽光和房間內的黑暗交織,像是霧朦了眼,有著模糊感。但她如雪般白淨的身體,呈現在他的眼底,竟有些刺目。


    好像,比之前瞧見的時候更為白一些,也更加慘淡。


    “把頭抬起來。”他命令著。


    蔓生緩緩抬頭對上他,她的身體卻不禁輕顫。


    “看著我。”他又是提醒。


    視線焦距,不再彷徨的落在某一處,蔓生直視於他,她終於開口,“可以了嗎?”


    “這三個月你是怎麽了?”尉容卻問。


    蔓生倒有些不知道他究竟在指什麽,他眉頭一皺道,“你全身慘白,沒有一點血色,像是個活死人。”


    蔓生幾乎沒有照過鏡子,也沒有心思去看自己,“活死人也是人。”


    “穿迴去。”他一聲令下,像是得到恩厚的賞賜得以讓她逃過災劫。


    蔓生彎腰將浴袍撿起重新穿迴,可是那根係帶,卻打了好久的結也係不牢。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其他,她的手有些不聽使喚。


    麵前是他走近,那氣息也隨之逼近而來,蔓生更是心急想要快些係好,然而他的手探向她,握住她浴袍的腰帶。


    還以為他會怎樣,可他隻是為她將帶子重新纏繞腰間,不緊不寬的鬆度,剛剛好的適中,他為她漂亮的打了個結。


    她的身體放鬆警惕似的不再那樣僵硬,尉容眼波一轉,食指挑起她的下顎抬起。


    那張俊彥蠱惑人心似的在眼前,他說,“我還沒有這麽饑不擇食,活死人我沒什麽興趣。現在交給你第一件重要的是,多吃一點,把你的氣色給我吃迴來。”


    “聽到了?”他低聲問。


    “嗯。”


    “我要你完全的迴答。”


    “我聽到了。”


    “這才乖。”他誇獎似的哄了一聲道,“去吃吧,都已經準備好在外邊。”


    套房的廳裏,餐桌上擺好食物,卻隻有單獨一份的碗筷,尉容道,“你自己在這裏吃吧,我還有事要走。對了,晚上我不迴來。還有,明天早上的飛機,不用早起,不是早班機。具體的時間,稍後有人會告訴你。”


    蔓生點了個頭,隻見他要走。她突然想起什麽,“我的衣服……”


    “會有人幫你準備,你不是念經的修女,該穿得明亮一些。”他的意思明顯,她那身全黑的打扮會被處理。


    “不行!”蔓生卻堅決拒絕。


    尉容停步看向她,“如果沒有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那麽你的反對會被駁迴。”


    一陣沉寂,他駐足等候,她用很輕的聲音說,“我媽媽還沒有入葬。”


    她所說的原因卻讓尉容錯愕,那日從宜城離開返迴北城,猶記得在機場的時候錦悅主管前來相送,那時梁瑾央還笑著調侃一句,被那人告知原由:其實也不是公事,就是我們大小姐的母親今早剛剛去世。所以,林經理也趕迴家了。


    如果沒有錯,那麽她的母親早在三個月就已經去世。


    怎麽會時隔三個月還沒有落葬?


    這太不符合常理。


    可她隻是睜著一雙眼睛,倔強而又帶著冷傲相對,那透出來的倨強,好似在強撐著,雖然她極力隱忍,不想被人發現她的軟弱,可還是瞧見她顫動飄忽的目光,霎時讓他心中一動。


    尉容淺笑說,“原來是這樣,那你這身打扮,等令堂落葬後再變吧。”


    說罷,他叮嚀一句“快吃”就揚長離去。


    隻留下蔓生一個人坐在餐椅裏,對著滿桌的食物。


    原本還以為他還會問她原因,哪怕是她聽來,都覺得太奇怪蹊蹺,可她又要怎麽迴答,但是他並沒有。


    她該感謝他的沒有追問嗎?


    蔓生真不知該如何自處。


    ……


    蔓生用過餐後就有人為她送來衣服,竟是全色的肅靜黑衣。有外套有開衫,就連襯衣也是黑色。


    “林小姐,您的衣服還沒有洗幹,明天再送還給您。”那人道,“還有,楊老板讓我轉告您一聲,機票已經訂好。明天上午十點四十分,準時起飛去宜城。”


    “謝謝。”蔓生再次道謝。


    終於,她終於能迴去。


    媽,你等我迴來。


    ……


    這一夜蔓生又是獨自在江南館的套房裏睡了一晚,可這一晚,她睡的很不安穩。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氣色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她找這裏的女服務生,要來一些彩妝,給自己上了淡妝,這樣瞧上去才精神一些。


    她的衣服也已經洗幹,複又換上係好絲巾,就像來時一樣的打扮。隻是因為熨燙的格外細致,所以筆挺嶄新。


    “林小姐,容少在下邊等您。”那人笑著告知。


    蔓生立刻起身下樓。


    樓下大廳裏,老板楊冷清一行都在,瞧見她離開,那些男公關們都朝她微笑頜首,更是打起招唿,“嗨,林小姐,下迴再來玩啊,可別每次都這樣匆匆的來匆匆的走了。”


    蔓生淡淡一笑點頭,她走了出去。


    會館外邊,那輛車再次等候,不用去看,她也知道他在車內。


    “楊老板,你說這位林小姐和容少到底是什麽關係?”有人好奇問了一聲。


    楊冷清收迴視線,他的聲音如其名的冷。“你要是想死,就去問個究竟。”


    ……


    北城機場,過安檢到頭等艙候機廳。


    眼看就要開始過檢,蔓生卻見他一動不動,還坐在那裏,她不禁問,“不登機嗎?”


    尉容放下全英文的報紙,抬頭卻說,“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周遭通透安靜,一切都還未開始,仿佛還能有迴頭路,可是蔓生這樣淡然奪定的說,“我不會後悔!”


    聽見她的誓言,他笑應一聲,“記住你說的話。”


    “走吧,我的大小姐。”他起身朝她伸出手,蔓生默了下。她抬手握住他,像是獻祭一般將自己交於他,她已經和惡魔簽訂下契約。


    此時的她還不曾知曉這一步究竟意味著什麽,直到時過境遷,蔓生才發現,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無法迴頭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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