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錦覺得自己的腦子肯定有點問題。


    自然,不是因為自己不該冒著危險去救那兩個孩子,而是因為自己在這個時候居然又冒出了不合時宜的想法。


    此處落入大水,和上一次落到海底有什麽不同?


    相同之處是如果自己不能及時上岸,那麽肯定都會死。


    不同之處應該就是,在海底是溺死腫脹發胖,在這裏,則是筋斷骨折血肉模糊。


    巨大水流衝擊之下,若箭矢飛蝗的碎石和如投石車扔出來的巨石,不斷的在往他身上招唿。雖然十二道劍氣全出,可是在巨大水流的衝擊下,依然不能全部擋住。


    落水之時來不及使閉氣法,嗆了兩口渾濁的泥沙,腦子有些不清醒,迴過神之後,趕緊運起真氣打算衝出水中。


    雖然他已經開始修道,但是依然還是肉體凡胎,尋常的湍急河流上去還比較簡單,但是這裏乃是水閘開放衝出來的水,根本無處借力。


    閘口開放之時,真是好像一個人憋尿許久的樣子。


    不合時宜的想法又冒了出來,之時這一次李元錦卻愣了下神,這不合時宜無法言說的想法,突然讓他想到了自身修行之事上來了。


    經過這半年的時間,李元錦的腎經已經打通的差不多了,但是有些缺憾,使得他真氣難以為繼,無法接著衝擊心經,腎經也不太圓滿。


    其他經脈衝破之後,真氣會自動盈滿經脈和穴道,待使用之時就能隨意調動須臾即至。但是這腎經打通之後,各處經脈卻留不住真氣,隻是聚集在穴道之中。


    就如同一處水道,水源斷斷續續如同虛點一般,真氣經過腎經,總是不能全速而過,而且還被穴道克扣一些。


    李元錦之前還以為是自身真氣不足,不能灌滿腎經,但是一試之下,腎經的穴道卻總是如同深坑一般,真氣填滿才能流動,如同路上設卡,來迴盤剝。


    而想到水閘放水之事,李元錦突然就想明白了。腎乃精之源,五行屬水,之所以穴道不能滿溢,那是因為自身腎水不濟,導致穴道空乏,而非真氣鼓蕩不足。


    心念到處,李元錦的真氣湧向腎髒之處,真氣慣湧之下,腎髒突然活泛異常,一股濃烈強大的血氣自腎經而出,如海水倒灌一般,瞬間滿溢整個腎經,空伐的穴道底部自動生出大量真氣,將經脈中的坑窪填補,關卡撤除。


    腎經屬水,乃陰聚之地,真氣聚集之下,陰極而陽生。縷縷陽氣升騰,散入周身經脈,然後迴轉至心髒之處,點燃心火。


    血氣從周身各處匯聚心髒,而後又從心髒出發散布全身。


    毫無真氣匯集,心經自然大開。


    自此,李元錦周身十二道經脈全部打開,煉腑境已成。隻等聚集真氣滿溢之後,衝擊奇經八脈任意一處,便可進入玉身之境。


    雖然自己已經修到了四五年,但是依然算的上是一個門外漢。修道求長生,隻有越過龍門才能算是初見門內風光,玉身境隻能算是步入正途,而他現在的煉腑,隻能說是從羊腸小路的盡頭望見了大路的寬闊而已。


    李元錦從自身的感悟中迴過神來,之前他心有所悟,於水中自行盤腿而坐,也不在水中使力掙紮,就這麽隨水而走,反而少了許多被亂石打中的機會。


    此時他迴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的姿勢,實在是有些尷尬。


    之前他於水中盤坐,被水肆意衝走,之後水勢慢慢變小他也不得而知,是在被水衝著改換方向,所以當他停下來的時候,雙膝盤著跪在地上,頭顱抵著地麵,後背卻挺得筆直。


    整個人如同一尊盤坐的雕像被掀翻了一樣,硬挺挺的趴在地上。幸好四周無人看見,李元錦急忙起身,躍出河道往遠處走了。


    張越尋著運河往下尋了幾十裏,直找到水漬消失之處,還沒有看見李元錦的身影,隻能安慰自己他是被人救下或是自己逃出了,又派眾人去運河沿途的各處村鎮尋找。


    承啟閘的閘口自然不能久關,他還得迴去重開閘門,安撫在場的其他人,尤其還有那二十個枉死的民夫,還有一堆的事情需要他去處理,張越想到周地,牙咬的咯吱作響。


    如此一連找了三天,卻依然沒有李元錦的消息,真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有不少人都在地下私傳李元錦已經死了,而且屍身也難以找迴了。


    在開挖運河的時候,河道途中有很多深不見底的沼澤水泡,這些沼澤若是用東西去填,實在是費工費力,便隻把上麵和周圍的淤泥挖走,將河道開掘出來就算了。


    河床底部還留著許多的水泡,有的可能還是在河岸側邊,上頭是堅實的土地,可是下麵卻是深不見底的沼澤。故此,很多人都謠傳李元錦不慎跌落進了水泡之中,再難尋迴了。


    張越聽到這種謠言是,雖然氣惱,但是卻也不能說什麽,隻是自己焦急不已。聖上之前就已經說了,讓他們在承啟閘開閘之後,就趕緊迴道瀚京城述職敘功。若是今天還沒有李元錦的消息,張越明天一早就得離開此地,讓文武留下來繼續尋找,勢必要找到為止。


    這天夜裏,張越獨自一人坐在屋中飲酒,暗自神傷。今日還是沒有李元錦的消息,三天了,就連張越也開始擔心李元錦可能已經遭遇了不測。


    張越端起杯子,放在眼前慢慢旋轉,嘴裏自言自語,“元錦啊,你說你怎麽那麽衝動啊?你已經是修道之人,不是應該講究靜心沉氣嗎?不是應該隨手一揮就能將孩子拉迴來嗎?怎麽就自己跳下去了?”


    “那若換了是你,你救不救?”背後一個笑聲問道。


    “自然是要救的,隻是我當時晚了一步...”張越迷糊之間順口答道,隻是猛然反應過來,急忙轉身,“元錦!你沒事了?!”


    李元錦笑著迴道:“我站在這裏,自然是沒事了。那兩個孩子如何了?”


    張越兩三步走到近前,一拳砸在李元錦肩膀上說道:“既然沒事,怎麽不早些迴來?擔心死我了。那兩個孩子沒事,女孩受到些驚嚇,那個男娃,居然還以為是玩耍,樂了半天。”


    說話間,張越已經將李元錦拉到了桌前坐下,為他倒了一杯酒後說道:“迴來的正是時候,明天一早咱們就啟程迴去,見駕述職。”


    李元錦卻笑著說道:“那兩個孩子沒事就好。阿越,其實我此次來,是想與你道別的。”


    張越楞了一下,問道:“你不與我一同迴去了?”


    李元錦搖了搖頭,“你已知道我是修行中人,自然不能久在廟堂之中,我之所以陪你辦了這些差事,一是因為我此次可以在外遊曆三年,另一就是我身為道門弟子,自然有想宣揚我道的心思。”


    看著張越有些失落的表情,李元錦笑笑接著說道:“現在大事已畢,我迴歸山門的時間也到了,自然不能繼續逗留。本來我就一直在想怎麽脫身,剛好此次落水,也算是假死遁形了。”


    張越仰頭喝了一杯悶酒,有些鬱悶的說道:“哎,終究是仙凡兩隔,我自然是不能拖累你。隻是你假死遁形這件事,恐怕不是那麽好哄騙別人的。”


    李元錦為他倒了一杯酒,笑著說道:“你這口氣,怎麽跟閨門怨婦似的。身死之事你隻管說出去,信者自信,不信就不信。若是國主追問,你就說我見幾位道長氣度卓然心生仰慕,上山訪仙去了。”


    張越與李元錦碰過一杯酒,喝完之後無盡悵然,“元錦,雖然咱們隻共事了兩年,但是我卻感覺與你相識了數十年一樣。今後的日子,或許霖水國其他人會忘了你,但是我一定會時常念起你的名字,等我有了孫子孫女,我會跟他將我們的故事,講有一個摯友。隻是不知你那時候會是什麽樣子,會不會還如現在一樣風華正茂?”


    李元錦對張越說道:“阿越,要不你和我一起上山吧,放下這些世俗之事,與我一起修道長生。”


    張越笑了笑說道:“喝酒可以,修道就算了。我就是個俗人,心中牽掛太多,一門心思想著當一個權臣,治理的天下風調雨順萬民康樂。你帶我上山,不怕拐偏了你們宗門的風氣?”


    李元錦想了想,解下天蘊葫,從中倒出了三顆丹藥遞給張越,對他說道:“阿越,山中無歲,我也不知道我以後會是個什麽樣子,也不知道我們何時能再會,但是我卻還想再見到你。”


    “這三顆丹藥你留著,在你重病無解之時吃下,應該能為你掃除病屙。這藥不是草木丹石之屬,乃是最為純正的天地靈氣,不會對你造成負擔。平日裏你吸吸丹氣,也能助你養身蓄神,長命百歲。”


    張越笑嘻嘻的接過三顆丹藥,猶然伸著手說道:“我看你那葫蘆挺大,要不一道送給我得了。”


    李元錦笑著打開他的手,二人共舉一杯。


    第二天,張越出發返迴瀚京,沒讓文武留下,也沒有過多的解釋什麽,與兩府各部的官員拱手而別之後,他眼神流連的看了一眼遠處的山林。


    李元錦隱在一棵大樹之後,看著張越策馬而行,遙遙擺手,在看著張越出發之後,禦劍而起,直往家中而去。


    過不了多久,就是自己二十歲生日,待在家行過了成人禮,就要出發返迴上清宗。


    一路禦劍而行,李元錦悄悄的返迴了清平城,與家中眾人打過招唿之後,所有人都不曾聲張,李元錦也安心待在家中,再不出門。


    很快,時間就來到了二月二龍抬頭之日,無有先生主持,為李元錦行了加冠之禮。本來這是要在家中祠堂舉行的,隻是無有先生一力主張,將地點搬到了龍門觀偏殿之中。


    李元錦父母神像在前,也算是雙親觀禮了,一屋子人也沒有一個反對的。行過了冠禮,換了尋常的衣服之後,無有先生將李元錦叫到了龍門觀後院,與他說話。


    無有先生今日十分高興,對著李元錦說道:“元錦,今日乃是你成人之禮的大日子,我需送你一件大禮,你可不要推辭啊。”


    李元錦躬身行禮道:“先生幫我已經不知幾何,反正已經欠著你的,再多欠些也無妨。”


    無有先生撫須大笑道:“好,坦然受之最好,我最不喜歡扭扭捏捏的了。這套功法乃我獨創,這些年也沒個合適的人傳給他,今日就與了你小子好了。”


    說罷,無有先生伸手劍指點在李元錦眉心,李元錦精神一振,瞬間心神就被無有先生帶到了一處平坦空曠的大地上。


    無有先生說道:“此處是我心神演化之天地,帶你進來就是為了給你演示傳授這套功法。此法名為‘乾坤八劍’,你好好看著。”


    “第一劍,乾雲蒼茫劍。”


    隨著無有先生的話語,他右手結劍指,左手結輔印,指向遠處天際。隻見隨他所指,天空之上白雲漫卷雲海翻騰,無數的雲氣旋轉匯聚,在天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雲海旋渦。


    雲海旋渦之中,慢慢的冒出的一點,旋轉向下,帶動周圍的雲氣不斷向下探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雲錐,如同有人在天上,刺破雲層出了一劍!


    一劍向下,即便不是劍指李元錦,隻是遠遠地看著,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無匹的威勢,直壓的他心神一陣停滯,唿吸都有些不暢了。


    “第二劍,坤勢醒神劍。”


    無有先生左手手印轉變,右手劍指指向地麵。地麵上突然竄出一截巨大的,尖銳如劍的山石。山石如大地出劍,直指向天,迎著天上的雲劍撞去。


    由於是在心神之所,距離不清,李元錦根本看不出那山石到底有多大,也感覺不到那雲劍有多快。唯一能感感受到的,就是兩劍相撞之下的轟鳴之聲和遠處傳來的巨大風浪。


    兩劍相交,無數雲氣和巨大石塊漫天飛舞,煙塵雲氣交雜,一片雜亂霧氣擋住了一切。等到煙霧散去,李元錦才看到雲劍消散,山石劍寸寸碎裂,隻剩下一小截矗立在遠處大地之上,周圍是無數散落的巨大碎石。


    “第三劍,離炎大葬劍。”


    遠處的地麵上,突然鼓起了大大小小的鼓包,地麵上似有什麽東西即將衝出地麵。不等李元錦細想,鼓包個個破裂,一道道炙熱的岩漿衝天而起,直衝天際。


    數百道的熔漿衝出,在遠處的李元錦看來,好像一根根紅色的立柱杵在地上。隻是轟然之間,一股巨大的熾紅熔漿將那些紅色柱子一起吞沒,如同一柄赤紅色的劍,再次指向天際。


    無比灼熱的氣浪迎麵而來,吹拂的他臉上一陣陣火熱,眼睛瞬間就有些幹澀了,他隻能微眯著眼睛,仔細的看著,生怕漏掉一處細節。


    “第四劍,坎柔無形劍。”


    熔漿升騰之處,周圍雲劍崩碎的雲氣絲絲匯聚,形成了一大片烏雲,在熔漿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烏雲翻滾間,無數細小的水滴落下,在半空中如有意識一般,自四麵八方向著熾紅大劍撞去。


    嗤嗤之聲不絕於耳,烏雲在熔漿的蒸騰之下,慢慢的消散,但是赤紅大劍在無數細小透明的雨滴之劍穿刺之下,顏色也慢慢的黯淡了下去。等到烏雲完全散去,地麵上的赤紅大劍也變成了一個數百丈的高聳石柱,其上坑坑窪窪,無數孔洞。


    “第五劍,艮塵千鈞劍。”


    無數細小的灰塵出現在兩人周圍,飄飄揚揚四處飛舞,以李元錦此時的眼力,自然是可以看見。那些灰塵漫天飄灑,如同從天而降的雪沫一般,慢慢的向著下麵的二人落了下來。


    李元錦被之前四劍的威力震驚,這第五劍居然毫無動靜,隻是一些灰塵飄舞,未免有些奇怪。好奇之下,他伸出右手食指,向著一粒灰塵接去。


    一觸之下,李元錦感覺手指上似有一座大山撞來,食指瞬間反曲幾近斷折。幸而灰塵下落的速度並不快,李元錦急忙收迴手指,心有餘悸之間,感覺到漫天的灰塵飄揚而下,已經快要落在二人肩頭。


    “第六劍,兌落藏巧劍。”


    腳下的地麵瞬間轉換,變成了一片方圓數十裏的沼澤地,二人勉強站在沼澤上麵,不曾下落,但若是那些“灰塵”落在身上,那麽頓時就會被壓進沼澤泥漿之中。


    第一粒“灰塵”已經快要觸到李元錦的肩頭了,無有先生的頭頂也有灰塵即將落下。這時腳下的沼澤地突然翻騰,如同水燒開了沸滾一般,咕嚕咕嚕的冒著氣泡。


    一道泥漿自沼澤中竄出,將一粒灰塵裹挾其中,越過李元錦的肩頭落迴沼澤。本來如有千鈞的灰塵,居然就這樣被泥漿帶走,輕飄飄的落在地麵上。緊接著,兩人周圍無數泥漿翻飛,將所有的灰塵全部接住,兩人毫發未傷,甚至身上連個泥點子都沒有。


    那些兌劍,如同最為忠心的護衛一般,將周圍一切可能造成傷害的東西隔絕於外,盡心盡力的維護者兩人的安全。


    “第七劍,巽行歲月劍。”


    一絲風吹過。就是簡簡單單的一絲風,其餘之外一點震撼人心的場麵都沒有,但是遠處的那根滿是孔洞的石柱,不知何時已經斷了一截,而且上端斷掉的部分完全消失了。


    在先生說出第七劍的是時候,微風起,李元錦不知為何,下意識就望向了那處石柱。先生剛說巽行歲月,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的時候,那截石柱就突然消失了。


    這一劍,真如快過歲月一般,在先生還未出劍之前,就將那石柱頂端斬斷,碾成了齏粉。


    “第八劍,震霄,殺生劍!”


    無有先生的口氣突然變得無比莊重,念出劍名的神情也格外嚴肅。李元錦隻見遠處天際之上,無數的雲氣再次集結,但是沒有第一劍那樣輕鬆寫意悠然飄揚,此刻的雲氣如同急行軍一般,迅速的匯集在一起,不斷擠壓。


    白色的雲層慢慢的變成了一團巨大的黑雲,其中雷聲隆隆,豔豔白光不斷閃動。雲層中間迅速的聚成了一個的旋渦,其間光芒閃動,如同一顆巨大的眼睛一般緊緊的盯著地麵。


    先生長吸一口氣,將右手劍指指向了那個還剩一截的石柱之上。


    隨後,一道燦然奪目的雷光自漩渦之中急速而下,重重的劈在那根石柱之上。隨後轟轟的雷聲才傳來,如同天上有人在怒斥一般,其聲之大,振聾發聵。


    李元錦直覺白光一閃,眼前就變成了白蒙蒙的一片,恍惚之間,隻看到眼前那根巨大猶如獨峰的石柱刹那間就沒了蹤跡。緊接著,一道比剛才更大的雷光轟然而下,雷光閃動之間,李元錦什麽都看不清了。巨大的風浪迎麵而來,吹拂的他不自覺的後退了幾步,無有先生一隻手掌按在他肩頭之上,他才慢慢穩住了身形。


    雷聲一共響動了九次,李元錦即便緊緊捂著耳朵也沒能擋住雷聲,一如他緊閉雙眼依然能看到炫目的白光一般。電光雷聲停止之後,他不住地揉著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足足一刻時間,他才的視力才慢慢恢複,能夠看到眼前的場景。


    眼前,是一個數十裏寬,不知有多深的巨大深坑。之前矗立的石柱已經不見蹤跡,被雷光第一下就劈的沒了蹤跡,而之後的幾道雷光,接連不斷的劈在地上,將空曠的大地劈出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李元錦心神迴轉自身,惶惶不安之際,才發現周身冷汗已經濡濕了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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