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雙跟著沈穆時到了凝波塘。


    冬日午後的陽光不盛,逆光望向沈穆時的背影仍被刺的眯起眼。


    沈穆時站定在梅雪閣的迴廊上,迴頭看著她。


    陽光撫去他全身的冷戾,眼神清淡的如他身上天青色的衣袍,又像隆冬裏無雲無風的蒼穹。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他的辣手無情,雙雙會覺得沈穆時是個幹淨、溫暖的男人,讓人忍不住想靠近他。


    但現在,她總覺得身上很冷,好似湖麵上的雪白寒刃不停的刺在她身上,偏偏她又無處躲藏。


    兩人相對無語。


    “怕我?”沈穆時率先開口打破僵局。


    雙雙先是遲疑,最後輕輕點了點頭,應了句“是”。


    “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情,連最寵愛的姬妾也能狠下毒手?”


    沈穆時又問,聲音輕的像麵前結冰的凝波塘,無一絲起伏。


    “嗯。”雙雙再次坦誠相告。


    沈穆時迴頭定定的看著她,半響,他轉過身背著手,望著湖麵一言不發。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雙雙凍的小臉通紅不停的搓著手取暖,沈穆時依舊站在塘邊發呆,也沒說讓她走。


    就在她以為二人沒得談了,正要告退的時候,沈穆時卻拋出了一句血淋淋的話。


    “在這個宮裏,容不下背叛,以她的所作所為,本該直接杖斃。”


    雙雙一噎,她自然知曉小霜罪惡滔天,而且害的那個人還是她自己,於情於理她都不該為她求情。但既然已經決定要幫她,總不能半途而廢。


    緩緩走到沈穆時的身邊,和他並肩看著寒風凜冽的湖麵,臉上的表情矛盾又痛苦,最後還是決定為小霜再爭取一次。


    “就算她死有餘辜,可六十大板真的太殘忍了,她會活活疼死的。人命關天……”


    “人命關天?如果你和她同置於刀俎下,你的命要緊,還是她的要緊?必須讓你做出選擇,那你會選擇讓她活,還是讓自己活?”


    沈穆時沒有正麵答應她,直接反問雙雙。


    “這………..”


    雙雙不知該不該答,每個人都有私心,她願意主動救一個人,但是不包括搭上她的小命。


    那不是善良,那是愚蠢。


    沈穆時側首看了看她凍的通紅通紅的鼻子,淡淡地喚道:


    “靠近點。”


    雙雙遲疑著不敢動,最後還是架不住他灼灼的目光,慢吞吞的挨近他的身子。


    沈穆時伸出手拉住她白嫩的柔荑,溫柔的包裹在掌心慢慢揉搓。


    詫異她的手如此冰冷,抬眸看著她,心裏有些後悔。


    硬要她親自下令杖責小霜,是不是逼得太緊了?


    可是區區一個侍姬便敢謀害太子妃,這就說明她在東宮的為人處世太過軟弱,人人可欺。


    今日是媚香,那明日呢?


    若雙雙再不懂的如何進退和保護自己,遲早會有人要了她的命,要包括陸家的那些人,一個也跑不掉。


    沈穆時拉開自己的衣襟,捉住雙雙的手指往他前肋骨下方撫去,疤痕微微地突起,這是雙雙早就摸過的地方。


    “這便是我為心慈手軟付出的代價。”


    沈穆時淡淡地說道,隨而握緊了雙雙的手指貼在胸口暖著:“這次別人能在你的服袍上下藥,下次便直接在你的膳食裏下毒。我不希望你出現任何意外,更不準你的身上留下任何一處傷疤。”


    “想在宮裏活下去,殘忍,是必須要學會的生存之道。”


    沈穆時的聲音很低,語氣卻無比堅定。


    一定要學會殘忍嗎?雙雙無聲的問自己。


    實際上,陸家能有今天的地位,權謀爭鬥是無可避免的。尤其是父親,朝堂上風雲詭譎,人心叵測,若是沒有沒有那個狠心腸和算計人心的好本領,父親怎會坐上高位睥睨眾臣?


    還有叔叔伯伯們,個個都是狠角色才保住陸家百年長青,保的她活了十幾年依舊不諳世事,天真無邪。


    生在這樣的家族裏,既是她的福氣亦是她的天命。


    盡管如此,家裏的長輩總是把她護的嚴嚴實實潑不進半點汙水,讓她到現在都不懂何為算計,何為陰謀,就是為了護住陸家唯一的千金一生太平,快樂無虞。


    她確信,爺爺和父親母親及陸家的每一個人都不希望她進了宮以後便失了本心,變得心狠手辣,麵目全非。


    猶記得她出嫁前的那日,娘親拉著她的手在手心裏寫下一句話:莫失初心,方得始終。她知道娘親話裏有話,隻是不便點破。後來在去宮裏的路上她突然就開了竅,真正明白娘親這句話的意思。


    正如現在她要做出抉擇,她依然選擇去救小霜。


    講了這麽多,雙雙還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沈穆時知道,自己恐怕一時半刻無法說服她,輕歎了口氣道:“管教宮人應恩威並施,勿枉勿縱才能立威。更何況你一時衝動,一句話便替了小霜二十杖,長此以往,宮女太監便不把你的話當真,犯錯之後也懂得掐住你的軟肋鑽空子,賞罰不分明還如何讓他們聽命於你?”


    沈穆時滔滔不絕的講了這樣多,每一句話都是推心置腹,雙雙腦子聰明自然是聽進去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垂頭喪氣的問道:“既是如此,那你剛剛為何不阻止我?”


    “因為我們是最親密的夫妻,在外人麵前不能意見相悖,同心同德才不會讓人趁虛而入。你懂我的意思嗎?”


    沈穆時從來沒有這樣好的耐心去教一個人,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讓雙雙心中一窒。


    尤其是那句:我們是最親密的夫妻………


    雙雙害羞的抿嘴笑了,心裏隱隱冒出酸澀感,卻夾著一絲絲的蜜意。


    她喜歡他,所以這般雲淡風清的話總是能勾引她萬般思緒。


    “我要你立威,並不是要你變得殘虐惡毒。就算要殺人,讓我一個人來就好,你的手萬不可沾上血腥。”


    沈穆時說完這句話便笑了,笑裏藏著寵溺和苦澀。


    他情不自禁的握著她的手用力按住胸口,想讓雙雙感受他的心疼,他的真情,他隱晦的愛意。


    雙雙表情微凝,手心裏滾燙滾燙的,那股熱量從掌心直接流向了她的心口,把她的心尖燙的暖洋洋的,連腦子也跟著暈乎乎的如墜雲端。


    沈穆時看她表情略微放鬆,身子也沒有之前那樣的僵硬,內心一喜,麵上依舊不動聲色。


    試探著將她摟入懷裏,以額觸額,鼻尖貼著鼻尖,啞著聲繼續說道:“如果你同情那些人,就別當一個弱者,讓人無從下手,也是一種慈悲。”


    雙雙聽了沈穆時這句話,一下子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扛不住心裏的懼意,她抬起眸子看著沈穆時,握緊拳頭硬著頭皮問道:“那你以後會不會…….會不會像待霜侍姬那般,待我……”


    沈穆時怔了一下,鬆開雙雙低頭去瞧她的臉,隻見她微怯又故作堅強的樣子實在像極一隻張牙舞爪的小奶貓,喉嚨裏綻開一聲爽朗的笑,忍不住將她擁進懷中:“這麽怕打?嗯?”


    “唔……”雙雙全身僵硬的靠在他懷裏,將臉深深埋進溫暖的胸口,拒絕迴答這個問題。


    她不怕挨打,她隻是是看了小霜的慘狀後,怕有一天自己也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沈穆時察覺到了懷中人兒對他的抗拒,知道今日之事對她的衝擊不小,並不想勉強。輕輕鬆開她之後,捏了捏她滑嫩的小臉笑著說道:


    “那就別犯錯,老老實實的當你的太子妃。”


    “至於你那二十杖,先欠著。”


    沈穆時猜到她還在擔心挨打的事,手輕輕撫過雙雙的背脊,溫柔的安撫她。


    懷裏嬌小的身子又是一震。


    可是,她明明很害怕卻強撐著硬是沒有開口求饒,這風骨難能可貴。


    不愧是陸家的千金………


    沈穆時在心裏不住稱讚,感激陸澈溪給他養了個好太子妃,連帶著看他們陸家眾人也順眼許多。


    雙雙其實也害怕挨打,但若開口向沈穆時求情要她免了自己的刑罰,顯得太過卑鄙。她一向說到做到,可不能被小小的二十杖給嚇跑了。


    她緊緊皺著眉頭,臉垮的像根苦瓜。


    沈穆時的嘴角彎起了一絲弧度,難得破例給她找了個台階下:“又或者,可以用別的交換。”


    “不用了。”


    雙雙仔仔細細的想了一通,還是覺得不妥。若遇到點事便畏手畏腳,往後如何在宮裏立足?


    沈穆時挑了眉,眼裏滿是笑意:光明磊落,勇敢不屈,很好,他果然沒有看錯人。


    心裏越發滿意雙雙的性子,淺笑著調侃道:“你可別後悔。”


    雙雙白了他一眼:未免太小瞧我陸雙雙了吧,你也不打聽打聽,從前在燈市口,我可是街頭小霸王!


    “你什麽時候開始?我等著呢!”


    雙雙一臉的大義凜然,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要上斷頭台。


    “等我想起來再說,也不遲。”


    沈穆時笑意更深,順手輕撫了雙雙的臉頰,將發鬢被風吹散的細絲勾到了她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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