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縣醫院1號特護病房,就像是專門為縣長曹建民打造的一樣。


    過於寬敞明亮的病房內,各類先進醫療設備整齊碼放,迎麵牆上還掛著一張曹大縣長西裝革履的油畫肖像,冷峻眼神透著神武不凡的氣度。


    曹啟強進了門,環視整間病房,發現縣長父親正躺在寬大整潔的病床上打吊瓶。


    唿吸麵罩遮擋下,是一張極度消瘦的熟悉臉龐。


    麵色發黑,且瘦削非常,


    與前兩天神采奕奕、豪橫霸道的土皇帝形象大相徑庭!


    一瞬間,曹啟強想到了生死!


    肉身太脆弱了!


    根本扛不住病魔肆虐!


    “呃……”


    病床上的曹建民含糊不清地吭氣。


    似乎意識到床邊有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看清原來是兒子曹啟強時,他的目光驟然變得慈祥起來,手指微動卻沒有貿然抬起胳膊,或許是擔心拉手會被對方拒絕吧!


    這還是曹啟強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父親慈祥和善的一麵。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脾氣暴躁的縣長父親動輒對他非打即罵,發自骨子裏的嫌棄、鄙夷肉眼可見,仿佛兩人的關係並非親生父子,而是蘊藏著滔天仇恨。


    此時病入膏肓的父親儼然變了性情。


    難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不得而知!


    曹啟強內心湧起陣陣波濤。


    他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些,注意觀察父親的表情。


    “剛才我跟張姨他們討論過你的病情?估計肺癌晚期跟長期吸煙有關吧!目前的病情並不樂觀,醫院方麵還在積極想辦法,比如聯係京州市大醫院的專家醫生會診,做最大的努力!”


    “……沒有必要!”


    躺在病床上的曹建民很虛弱,又顯得很堅強。


    他堆起和善的笑容,含糊著說道。


    氧氣麵罩以及輸液管限製了更多舉動,曹建民索性慢慢扯掉麵罩,露出胡子拉碴的憔悴麵目。


    曹啟強並沒有阻止,


    也想聽聽他想說些什麽。


    “兒子,我先跟你道個歉吧?小時候我從來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非打即罵,態度粗暴,如今想想其實都是我的錯!攤上我這樣劣跡斑斑的父親,也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恥辱!對不起了,不管你能不能原諒,反正我知道自己錯了。如果給一次重生的機會,我一定做到好好跟你溝通,好好愛你,關心你,嗬護你。”


    “……”


    曹啟強沉默不語。


    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風流成性、拋妻棄子的父親如今後悔是不是已經太晚了!


    被逼上吊的媽媽再也活不過來了!


    不能因為對方臨終前的懺悔,就輕易改變自己的態度。


    曹建民似乎看透兒子心思,淒然一笑。


    “兒子,我知道現在說什麽也晚了,就要走了,離開這個世界,該去那邊跟你媽媽懺悔認罪。可我實在是不甘心啊!兩件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針對咱們爺倆的陰謀還在持續醞釀之中!”


    “哪兩件事情?”


    曹啟強下意識地問道。


    畢竟,


    最了解金山縣汙泥濁水的,還是常年屹立不倒的縣長父親。


    自感時日無多的曹建民如實相告!


    其一,有關金山縣城投公司——金山縣久益公司前黨委書記兼總經理劉猛之死,或許牽涉到金山縣委縣政府權力之爭!


    查清劉猛死因,深挖幕後黑手,是最有效的反擊手段!


    其二,便是兒子曹啟強遇襲!


    他認為,這肯定不是一起簡單的地痞流氓滋事,背後有些複雜原因。


    “兒子,我本不該要求你做些什麽,但是我沒有多少活頭了。現在我隻想告訴你一句話,眼見不一定為實!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是人是鬼先不要管,總之不能輕信任何人!我們就事論事,你去找大軍和老趙,跟他們好好商量一下。還有王麥收那邊,估計也會有些進展!千萬別小瞧金山縣的王八池,隻要能完成這兩件事情,你作為督察組領導,就能給省‘打團除惡’專項行動工作領導小組交上一份滿意答卷!官升三級算得了什麽,或許我的兒子從此平步青雲,直達權勢顛峰!”


    聞言,曹啟強屬實無語!


    一個垂死之人的胡言亂語誰會當真?!


    還拿我當三歲孩子糊弄呢?


    嗬嗬!


    曹啟強壓根兒就不往心裏去!


    嘲諷道:


    “都說金山不倒曹建民,您是金山縣赫赫威名的土皇帝地頭蛇,根基太深,無人可以撼動!作威作福,橫行霸道,誰敢與您為敵啊?還是好好將養身體,就不要胡思亂想了!”


    “兒子!你信老子一迴行不行?!”


    曹建民登時就急了!


    用盡全身力氣霍然從病床上坐起來。


    一把拽斷輸液管摔在地上。


    “被迫調任金山縣縣委副書記、縣長之前,老子好歹也是最高檢反貪總局偵查處處長!手裏掌握著太多京城貪官汙吏的黑材料,他們恨老子不死呀!在金山縣的八年間,你知道攏共換了多少任縣委書記?除了包紅旗為官清廉、為國為民之外,其他人無一例外都是衝著我曹建民來的!媽了個吧的!別以為老子不知道!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如今爺從京城都他媽躲到這窮山惡水的大山溝裏來了,還尼瑪沒完沒了?!逼急了,老子就向最高檢實名舉報,魚死網破!!!”


    伴隨著一聲憤怒低吼,曹建民毫無征兆第噴出一口鮮血。


    身體觸電般僵直,直挺挺倒在病床上!


    應變能力一流的曹啟強處亂不驚,第一時間迅速摁動床頭紅色緊急唿喚按鈕。


    紅色警示燈旋即亮起。


    秦明、張桂榮以及十幾位醫護人員神色焦急地衝了進來。


    “強子,什麽情況?”


    麵對秦明的詢問,曹啟強並沒有解釋。


    見到場的醫務人員已經對父親展開急救措施,這才拉著秦明的胳膊走出特護病房。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


    曹啟強知道自己沒有妙手迴春、起死迴生的神醫技能,隻能寄希望於縣醫院的醫護人員創造奇跡。


    直到這一刻,他才感受到血脈相連的切膚之痛!


    不管縣長父親作惡多端還是十惡不赦,就算判決對方有罪,也是法院的事情。


    作為兒子的自己心底裏還是希望父親活下來!


    更何況,


    父親曹建民情緒激動的一句話,已然掀開那樁塵封許久的秘密!


    從小在京城長大的曹啟強本來日子過得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忽然某一天父母卻沒有任何解釋便強行將他帶離京城,來到了陌生貧困的金山縣!


    那時的他還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如今看來,曹建民應該是被誰報複排擠了!


    最高檢反貪總局偵查處處長!


    如果不是病入膏肓、時日無多的父親偶然提及,恐怕曹啟強早忘記了對方曾經也是一名光榮的檢察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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