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丫頭和叔叔在那個玻璃暖房裏聊天喝咖啡吃蛋糕,隨後丫頭把叔叔送到了機場,這次是叔叔離開,不過不是永別。


    叔叔說,“丫頭你照顧好自己,叔叔還會迴來。”


    叔叔在安檢口迴頭跟遠處的丫頭揮手告別,他喃喃地說,“丫頭,不信命我就活不到今天。謝謝你。”


    白落雁剛出機場門,風一下子灌進她脖子裏,機場的風總是那麽涼,大概摻雜了太多離別之情。她攔了一輛正準備離開的出租車,剛一關車門,電話就響了起來,打電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許麗,許麗要跟她談談,她說她和張校會在學校等著她。掛了電話,白落雁心想,到底是什麽樣的緣分讓她闖進了這一家人的生活。周日下午三點鍾出租車在南三環上排起了長龍,她看著窗外緩慢移動的車輛,她不著急,不急著去麵對她尚不清楚的風暴,生活教會了她可以慢一點兒,慢一點兒去迎接任何問題。可生活總是不守規矩,她又接了通電話,電話是宇哥打來的,李健正在醫院包紮,她一下子著急了,她催著司機師傅去往人民醫院,車子進退兩難,她不住地扒著副駕駛的靠椅向前張望,她又急著環顧左右,車輛依然在緩慢地移動著,如果可以她真想跳下車奔跑過去。


    “姑娘,別急,急也沒用!”司機叔叔眼看著後視鏡對白落雁說,“在醫院呢是吧?那有人醫生在呢,醫生肯定比你懂治病救人是不是?”


    司機師傅那沉穩的聲音一下子進入了白落雁的心裏,“對,叔叔您說得對,謝謝您啊!”


    “不客氣!姑娘您就安安穩穩地坐著,一會兒就到了啊!”叔叔又從後視鏡裏給了白落雁一個安慰的眼神兒。


    果然沒過十分鍾,車輛移動的速度加快了,漸漸地拉開了距離,出租車也跑了起來,司機師傅嫻熟地變換著擋位,沒過多久司機師傅就把白落雁送到了醫院,白落雁下車前,司機師傅說,“姑娘,別著急!”白落雁感謝司機師傅的囑咐。


    她還是加快了腳步,三步並作兩步往急診部跑,醫院裏人滿為患,她邊跑邊給宇哥打電話,李健已經縫合完轉到了住院部,她轉頭往住院部跑,她討厭醫院,那裏有她最痛苦的記憶,但這一刻那些迴憶被她的緊張擋在了外麵,她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她在病房門口遇到了宇哥,宇哥說他出去買點兒東西,白落雁急著去看李健也沒多說什麽。病房裏李健已經換上了藍白色的病號服躺在單薄的鐵管兒病床上,白落雁幾步走到了床邊,李健頭上纏了幾圈紗布,左手輸著液。


    “你怎麽來了?宇哥告訴你的?”李健很驚訝地說,顯然他不知道白落雁會來。


    白落雁見李健談笑自如才鬆了一口氣,她沉沉地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你這什麽情況?怎麽迴事兒?”


    “快歇會兒,看你那臉紅的,那兒有紙巾擦擦汗,別著涼了,我沒讓他告訴你啊。”李健試圖坐起來,白落雁起身扶他。


    “宇哥跟我說你被打了?被誰打了?你跟人打架了?你都能跟人打架?”白落雁氣喘籲籲地問。


    “你快喘口氣吧。”


    “傷得重不重?傷哪兒了?除了腦袋還有哪兒?”白落雁又起身去檢查李健的傷勢。


    “就這兒”李健指了指右耳上方,“縫了七針,其他地方倒是沒什麽。醫生說住不住院都行,觀察一天最好,我說不住院但是宇哥非讓我住。”


    “你可嚇死我了!”白落雁說著輕輕地打了李健一下,“還學會打架了。”


    “可真不是我欠,我是被打的。”


    “那你說說怎麽迴事兒?”


    “我跟宇哥在西直門那吃完飯想打車迴家,我拉著宇哥剛上車,司機就罵我們,罵我們變態趕我們下車,宇哥臉都綠了。”


    “所以宇哥動手了?但是我看他一點兒傷也沒受啊!”


    “你聽我說啊!”


    剛剛才把氣兒喘勻的白落雁聽完李健的故事深深地吸了口氣,她感到深深的悲哀,為李健為宇哥為那司機師傅也為她自己,不過她沒跟李健說。李健的故事裏,李健攔了那輛出租車可宇哥還在打電話,車已經停下了,宇哥的注意力還在電話的內容裏,於是李健拉著宇哥的手上了出租車,倆人一上車,司機師傅便把一個嫌惡的眼神投給倆人,那個眼神從後視鏡反射到了宇哥眼裏,宇哥一下子甩開了李健的手,李健收起了自己心裏的傷口,往裏挪了挪,可司機師傅並未罷休,他口出惡言,雖然聲音不大,“死變態!惡心死了。”可那封閉的車廂內,那咒罵轟隆作響,李健還沒坐穩,宇哥推門而出,他狠狠地摔了那車門,車門關上那一刻發出巨大的響聲,李健為司機的語言而暴怒,可他一向性情溫和,他無法口出惡語,也無法做出暴力的迴擊,他隻是沒忍住怒火,他隻是質問司機師傅他們做了什麽不該做的換來一個陌生人的惡語相加,事實證明,在惡人麵前,所有的教養和道理都綿軟無力地如一團白雪,讓小人無所顧忌地狂妄地踩上一腳。他還沒發作,司機卻真的暴怒起來,他把暴怒化作行動,他推開駕駛位旁的車門從車前方繞過來,他又狂暴地把乘客位置的車門打開,他把他那粗大的魔鬼般的手伸向李健,李健被他一把拽了出來,言語的衝突華為肢體的碰撞,隻不過李健是那個被拳腳相向的人。宇哥隻顧著自己的顏麵,他頭也不迴地往車後方走,可走了一會兒他才發現李健並未跟上來,他迴頭找他,他才發現李健已經被那個司機拳打腳踢了好一會兒。


    白落雁伸手掀開李健的上衣,每一處瘀青都是她心上的一個傷口。


    宇哥拎著一包洗漱用品迴來,他沒說幾句話便要離開,李健雖然沒多說什麽,但是他的眼神裏滿是傷痛。白落雁追了出去,她叫住宇哥,“你晚上還來嗎?你不在這兒陪他嗎?”


    “我對不起他。”宇哥支支吾吾地說。


    “至少要等他傷好了吧。”白落雁是在請求他。


    “我沒法麵對他。”


    “但你沒必要再傷害他一次,至少這一次。”白落雁等待著宇哥的迴答,可宇哥隻是滿臉猶豫,於是她接著說,“至少跟他把話說清楚。還有,雖然我理解你,但是我覺得你不可以因為自己的懦弱而傷害別人。”


    “我要結婚了,他知道了。”


    白落雁看著宇哥,她盯著他的眼睛,無論他怎麽閃躲,她的目光如火一般灼人,她看了他很久,她平靜地說,“那是你的選擇。”


    他急於解釋,“我得對我的家人有個交代。”


    她斬釘截鐵地說,“不,你隻是不夠勇敢,而你會為你的懦弱付出昂貴的代價,如果”她沒繼續說下去。


    “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


    白落雁搖了搖頭露出了無奈的笑,那笑在宇哥看來是輕蔑的、嘲諷的、鄙視的。


    宇哥繼續辯解,“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過你不懂我心裏的苦,說什麽做自己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沒生成我這樣那是你比較幸運,你不知道我整天藏著掖著還是會遭受異樣的眼光,你以為我沒試過嗎?我沒試過展現真實的自我嗎?我試過,但是不行,就拿今天來說,我憑什麽遭受這樣的辱罵,我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了嗎?我不過就是喜歡個同性,我各方麵都那麽努力,那麽優秀,我憑什麽遭受這些攻擊?我憑什麽?”宇哥說著留下委屈的淚水。


    “那就祝你好運吧!”白落雁笑中帶淚地說了一句。


    她轉身往病房走,走了兩步她又停了下來,她轉身對宇哥說,“我不認為你是個壞人,但你確實太慫了。而且,如果你那麽自私,就別怨恨世界對你無情。說到底,你不懂愛。”說完,她轉身迴了病房。


    “都聽到了?”白落雁看著坐在床邊神情落寞的李健,李健點了點頭,白落雁坐過去一把摟住了李健,她笑著說,“你真的很幸運,可以那麽勇敢!”她邊說邊用摟著他的那隻胳膊安慰地上下摩挲李健的胳膊,“你要知道,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因為你善良、真實又勇敢。雖然這句話我跟你說過無數次,但是我還是要跟你說,我希望你能經常想起我的這句話。”李健把頭輕輕地靠在她的肩膀上,他沒說話,她也不再說話,他們都在傷痛中一次一次地爬起來,那是上帝對勇敢者的獎賞。


    過了一會兒歐陽青也火急火燎地趕來了,他們三個人一起在醫院裏度過了不那麽令人難過的一夜。


    快到半夜的時候,白落雁才想起許麗的邀約,她想:“壞了,這事兒給忘了。”不過這個時間她也不好再給許麗打電話,那明天的事兒就交給明天的陽光吧。她給馮老師發了個微信,讓她幫自己請一天假。


    陽光耀眼,一夜之間,滿北京的櫻花像接到了指令一樣齊刷刷地盛開,四月的春風能把人吹醉,鮮綠的枝條配合著浪漫的櫻花粉,湛藍的天空裏有大朵的白雲在緩慢地飄動,就在他們路過長安街的時候,有那麽一大朵白雲幻化成了愛心的樣子,人們紛紛駐足拍照,至少這裏的人們臉上都洋溢著喜悅。


    要說,人無情時遠勝過草木,第二天他們仨迴到李健的住處時,屋子顯然被清空了大半,看來宇哥連夜搬了家,但是把他們一起領養的小貓哈哈留了下來。李健讓他們倆趕緊去上班,可倆人都堅持留下陪著李健,他們笑著說他們怕他想不開,他們可不想來處理後事。白落雁和歐陽青把李健按到床上休息,他們倆在陽光的照耀下重新布置這個新家。歐陽青拿著掃把掃了幾下地,他忽然停下來,他看著白落雁嚴肅地說,“白,如果當初你不走,你就不用自己舔舐傷口了,你做錯了,你害得我們無處發力,隻能提心吊膽地等待著,一天又一天,你真的做錯了。”白落雁看著陽光裏翻飛的灰塵,她說,“就像宇哥說的那樣,我很幸運。”


    歐陽青拿著掃把柄輕輕地打了一下白落雁的背,“快說你錯了,快說你再也不敢了。”倆人就在那些晶瑩的灰塵中打鬧了起來,白落雁笑了,她好久都沒這樣天真地笑過了,聽聞打鬧聲的李健也從床上爬了起來,他暫時忘掉了身體的和心裏的傷痛也加入到了打鬧中。


    就在他們三個人像孩子一樣打鬧的時候,梁晨魚可急壞了,白落雁的手機一直關機,他聯係不上她,最重要的是他從lucy的口中得知許麗昨天來過,他懷疑是許麗跟白落雁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也許那些話很難聽,也許那些話很可怕,他可不要重蹈他哥的覆轍。在這個天藍的耀眼的日子,梁家母子倆卻沒能感受到這初春的和美。


    許麗一拿起電話就聽到了梁晨魚氣勢洶洶地質問,“你跟白老師說什麽了?”


    許麗也因為白落雁的爽約而滿腹怨恨,她幹脆而又氣憤地質問,“怎麽跟我說話呢?”


    “你昨天是不是來學校了?我都知道了,你到底跟白老師說什麽了?你怎麽還這樣兒,我哥的犧牲還不夠?你還不滿意,非得把我也搭上。我都跟你說了我做出的任何決定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就算我真的喜歡白老師那也是我的事兒,您也別明裏暗裏地想規劃我的人生。”


    許麗在電話裏怒吼道,“我幹什麽了?我不是為你好?你哥車禍是我願意看到的嗎?意外發生了我能怎麽辦?那是我兒子,我心流血誰看到了?沒有你我早就跟你哥一起死了?”她是真的委屈也真的憤怒,那顆不被理解的心整天攪擾著她,她沒撒謊,她真的在忍耐著,忍著喪子之痛,也忍著要為小兒子爭一個榮耀的前程,她心裏的苦沒人知道,所有人都怨恨她,她知道,她怎麽不知道,但是她更知道梁晨魚還小,他不懂人生,而她懂,她是對的,為了這份知道,她甘願忍受這一切暫時的不被理解。


    梁晨魚啪地掛斷了電話,他心想,“你幹了什麽你自己不知道,你永遠都認為自己是對的,永遠是對的,別人都是錯的。哥哥的車禍根本不是意外,你知道,你什麽都知道,你就是不敢承認自己錯了。你隻給你想給的,你從不問我要什麽,我不要你規劃的前程,我不要你想給我的人生,我不要做個時時刻刻都要掩飾自己的人,我不要跟哥哥一樣,我不會受你的掌控。其實,我隻要你做個普普通通的媽媽,無論我什麽樣,你都會愛我,我隻希望你簡簡單單地愛我。”話語一串接著一串冒出來在梁晨魚的心裏翻騰,他多希望媽媽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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