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冷窈妲很明顯感受到青年一下子僵硬的身軀。


    但她無所謂,她受夠了。


    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那就盡量離這個世界的人遠遠的。


    她現在可以安心活下去,那繼不繼續和路之遊虛與委蛇,都不重要了。


    如今隻想在重獲自由後,保護好冷家,然後奔赴自己的新生活。


    路之遊對自己那一點子喜歡,根本不算什麽。


    看青年對自己時常說騷話,說不定也隻是因欲望而起了些零星好感罷了。


    如果對自己沒好感,那他也壓根硬不起來,更不會時不時心甘情願給自己炫一段口技。


    畢竟聽說男人大多都不願意這麽做,特別是他們這種高門貴子。


    而且這段時間自己不願意圓房,青年也就沒強迫她。


    不管怎麽說,這一點她還是比較感謝他。


    如今在冷窈妲心中,路之遊也算是半個“好人”吧。


    但在她看來,這點改觀還不足以讓自己心甘情願為他困在後宅一輩子。


    她連看《鶯鶯傳》都得偷摸的,出府一次不能時間過長,遇見熟人也不可耽擱太久,否則便是犯了婦道忌諱。


    那如果這輩子都這樣,說句實話,她這條命就有些可有可無了。


    即使她是這樣的惜命想活。


    少女歎息一聲,卻將青年弄紅了眼,狀若癲狂。


    他強忍住發狂到恨不得將眼前人強製性關起來,以後隻能自己日日與她愛欲糾纏,生死契闊。


    路之遊雖在想著,卻不至於在此時病態到喪失自我,他看著滿門祖宗牌位,強迫自己靜下心。


    青年緩步走到少女身前,然後俯身跪在她麵前。


    二人相視而跪,如同兩個多月前,他們在高朋滿座中,喜結連理,夫妻對拜。


    那時他對少女無愛意,哪怕是那高朋滿座中,也無法將愛意獻出。


    可此時,他滿眼滿腔的情意噴薄而出,欲將眼前人淹沒。


    冷窈妲隻看了他一眼就扭過頭,繼續默讀佛經。


    路之遊也不說話,紅著眼靜靜看著她。


    就好像……看一眼,少一眼那樣。


    青年想了想忽然轉頭,拿起身後香案上的女則女訓之物。


    少女這才又看向他,放下佛經。


    “你要讓我抄寫這個?”


    路之遊突然又不敢看她了,他搖搖頭:“不是,我想看看,所謂的女則與女訓,究竟困住了多少人。”


    冷窈妲眯起了眼,青年接著輕聲道:“今日我是信你的,但我被鬼迷了心竅,腹中惡鬼荒唐叫囂,欲要讓我將你拿捏在鼓掌。”


    他彎下腰:“對不起,是我錯了。錯在不該在母親汙蔑你時,雙耳失聰不予理會。錯在不該讓你傷心難過,事後才想著為你開脫辯解。錯在不該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默不作聲。”


    路之遊聲音微啞,便是這樣也能讓人聽出他有一副極為動聽的好嗓子。


    他在對自己行跪拜之禮。


    冷窈妲垂著眼,靜靜看著。


    青年列舉的樁樁件件,倒是一件不落。


    這的確是他今日做錯的事。


    至少這一點他比很多男的強,大多的男性連錯在哪都不知道,隻會機器人似的重複一句“寶寶,我錯了”,下次反正還會犯。


    而能說出自己錯在哪的,至少是真的反思了的。


    隻可惜,她不稀罕。


    路之遊也知道少女不可能原諒他,但自己該努力該認錯,還是都得一個不落。


    她完全可以不原諒自己,但他得做。


    青年一頁一頁看著這個世道關於女子的“枷鎖”,越看,他的眉頭便開始皺得越緊。


    此時已進了深夜,冷窈妲掃一眼青年的膝蓋。


    她是跪在蒲團上,但就算如此,此時也感覺到腿麻腿痛。


    路之遊就直接穿著薄薄的衣衫,跪在冰冷堅硬的地上。


    青年麵上卻不見任何關於疼痛的表情,像是毫無知覺。


    他在自虐。


    冷窈妲蹙眉。


    “過來,跪在這裏。”少女指著身旁的蒲團。


    “你武功高強劍術決然,但膝蓋應當也經受不起這麽折磨。日後淩朝肯定有用得上你的地方,別在這兒把膝蓋傷了,到時還怎麽保衛天下?”


    路之遊錯愕地抬頭看向她,抿抿唇站起身。


    即便是他,跪了一個時辰後,起身時也一個踉蹌。


    少女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她向來是恩怨分明的。


    想到這兒,路之遊心口處湧出的悔恨之意,源源不斷將他吞噬。


    他自幼聰慧,一直聰慧了二十餘年,怎的就會在今日犯了這麽大的糊塗?


    說起來窈窈肯定不會信,其他人肯定也不會信。


    今天一整日他都是很迷茫的,特別是臨近傍晚時,心中一直有個魔鬼一樣的聲音在誘導自己,一定要袖手旁觀,一定要充耳不聞。


    他在飯桌上無數次想開口起身,冥冥中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開始阻撓這一切。


    想讓他厭惡她,舍棄她,憎恨她。


    甚至他還說出了那些惡心人的話。


    直到少女說出“和離”二字後,自己好像才被鬆綁般,慢慢迴歸自我。


    可不管怎樣,事情做了就是做了。


    而且,他心中就當真一點都沒有,為了想把她禁錮在身邊,而試圖用類似不擇手段的想法嗎?


    恐怕是有的吧。


    所以,這一切也都是自己應得的報應。


    他一向是個冷心冷肺沒臉沒皮的人,否則也不會對少女在婚前做出以口弄歡愉之事。


    但是她不知,自己其實本不會做這樣的事,做了,也是隻對她。


    當然這也不是一件多麽值得炫耀的事,自己那時就對窈窈有意,當然願意。


    冷窈妲忽然起身,餘留路之遊獨自在那處跪著。


    少女拿起案前三炷香,在長燃的香燭前點上,然後拿在手中抵在額頭,雙手合十。


    她說:“你想知曉女性苦,就不能隻知書中這等女性之苦。”


    “你要知勇須眉要你瘦無骨,七尺兒貪你三寸足。要知新婚三日無虛度,一日學蒸煮,二日勤掃除,三日頻頻催大肚。你要知為何世上有紅顏枯骨,三尺白綾為女束,青青草地河中骨。你也得知為何從古至今流傳‘一家有女百家求’,隻因‘百家有女一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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