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義陽城外,東方曦白,周軍攻城的號角已經吹起。雲梯投石,將義陽城牆圍的密不透風,人如螻蟻,從雲梯上攀爬而上,或中箭攀援,或帶著鮮血墜地被踩踏成肉泥。


    每一場攻城戰都是最血腥最殘酷的,說書人口中的兵不血刃隻是千中一二,更多地,是無數士兵用生命與血汗鋪平的無盡征途,再精妙的戰略計謀,都需要活生生的人抱著必死之心去壯烈完成。所以,在競寧帝心裏,每場慘無人道的戰爭,必是以責任為軍魂,為的不是屠戮侵略,而是為了身後長治久安的江山社稷,為的是更多百姓可以安居樂業,為了自己信仰的國家幼有所育,老有所養,病有所醫1。


    謝玿驅馬低歎,皇兄...我終於離你更近了些。縱使將來皇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罪孽也是不能彌補寬恕的,謝玿此身,百死莫贖,萬不能洗清。可今再臨沙場,始覺皇兄當日所言之份量,一腔熱血,要留得其所死得其所,謝玿遙謝陛下當年不殺之恩,現君恩在上,不報不歸。將來山河一統民安國泰,謝玿卻不敢居功一分,臣心甘情願。


    那歪斜的右城門搖搖欲墜,後續部隊刀鋒出鞘聲此起彼伏。終於隨著城門轟然倒塌,吹角連營,殺聲鼎沸,鐵馬入城。


    兩個時辰的廝殺過後,義陽城被周軍攻陷,高德昌一敗塗地,死於混戰亂軍之中,屍體連同其餘無人認領的南平守軍在城外焚燒掩埋。周軍入城後,進駐南平王府,果如當初所言,未搶掠未燒殺,就連南平王府高德昌的侍妾仆從,也自有合理安排。


    南平不過彈丸之地,義陽陷落後,其他城池聞風潰散,逃兵惶將更是不堪一擊,被周軍清剿圍追,一舉將南平整個收入囊中。


    數日之後,晚至南平的五萬兵馬旗開得勝行至義陽,與謝玿匯合。


    本是處理安置事宜的時候,然而休整未幾,歸德將軍令邵毅將軍暫守義陽,等待朝中安置官員,自己帶了九萬精兵連夜出發。除邵毅將軍外,未告知他人去向。


    出發前,賀奔堵在南平王府大門口,心存幻想,問,“這迴...陛下知道麽?”


    謝玿笑了笑,說,“起風了,你不去睡覺麽?”


    賀奔眼眶眼見的紅了,撲通一下坐地拽住謝玿,“祖宗,你可讓人省省心吧,饒了我吧!”


    謝玿問,“你怕什麽?怕我出逃反叛還是怕我枉死沙場?”


    賀奔哀嚎,“怕啊!我都怕!!你又不是沒幹過!除非...你把我也帶上。”


    謝玿看著他。


    謝玿斟酌了一下,正色厲聲道,“邵毅將軍聽令!”


    賀奔一骨碌翻起來,“到!”


    謝玿,“現在本將軍是主帥!令你守在義陽等待朝廷來人交接!這是軍令!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賀奔苦著臉,扭曲著擠出一個字,“是!”


    謝玿吐出口氣,又笑笑,拍拍他肩膀,走了。


    賀奔在她身後胸脯一聳一聳,迴身小跑就給趙元衝寫信去了。


    大軍開拔,再不似以往需要翻山渡河,從平楚接壤處長驅直入,周軍如入無人之境。


    南楚剛經敗仗,北境邊城毫無防備,而且...當日看來南楚受攛掇圍困周軍,幾乎用了半國之力,所派全是精兵良將,傾財力物力配足了糧草裝備,以致於此次周軍鉚足勁來,卻發覺各關卡守軍竟是不堪一擊,相較先前獨鷺灘那十五萬兵馬,有霄壤之別。


    而且,南楚北地民況並不算佳,村落城鎮與成周相比顯得貧瘠窮苦,乞討者數步即見,偶有餓殍橫路,百姓生計顯然不足溫飽。就這國情,南楚竟還替他國大動幹戈,委實叫人唏噓傷情。


    就連陸餘盛都慨歎,“南楚還真聽吳越的話啊,吳越是南楚它爹麽?說讓打就拚命去打。”


    又過一城,謝玿讓人清點傷亡數量,補充物資,順道看了陸餘盛一眼,道,“可不正是。”


    那李參軍也道,“對啊,可不正是,你想想這南楚如今掌權的是何人?”


    是楊太後啊,吳越長公主!說她心向吳越豈非言之成理?


    陸餘盛恍然,既對南楚朝廷幸災樂禍,又目及百姓慘狀傷懷於內,終於罵了聲娘,道,“如今我是越來越覺咱們陛下英明,將來這片土地也遲早是成周治下,我等拋頭顱灑熱血,不就是為了讓天下百姓都有溫飽度日的這一天麽,值!”


    其餘主將也低歎,皆表示認同。


    片刻後,稍作安排,謝玿揚鞭,馬蹄又起。


    李參軍道,“將軍,為何如此著急?此次我軍旗開得勝,前路無阻,何不讓眾將士酒席片刻?”


    謝玿緊了緊自己被火箭灼傷的右臂繃帶,蹙眉搖頭,“不行,我軍一路順暢,一半原因全賴南楚四王盤踞南方,北方疏於職守,我們是在與南楚藩王爭奪時間,萬一時日久了,那些藩王想通領兵前來勤王,到時少不了一場損兵折將的惡戰。我們務必要趕在四藩王還觀望爭執時攻下南楚都城襄桓。”


    陸餘盛腦中骨碌一轉,猛省,笑道,“好啊,把那小皇帝和楊太後都擄過來,又膈應南楚又牽製吳越,妙啊!”


    話是沒錯,可他這口氣,活似要下山欺童霸女的土匪,讓周圍幾個副將都不禁斜眼凝視。


    陸餘盛,“看什麽看?我說的不對?那到時候南楚皇宮老子一個人進去,你們都在外麵等著!”


    眾將又不約而同望望天望望地,假裝聽不見,卻暗裏偷偷摩拳擦掌蠢蠢欲動。


    而遠在益京,趙元衝收到賀奔來信時,兵部也收到歸德將軍又領兵南下入楚的軍報,兩封信報放在禦案前,趙元衝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本就鋒利的眉目此時銳如匕首,讓人望而生畏。


    呂尚書顫巍巍道,“那...要不追迴來?”


    趙元衝將案上的令箭扔過去,咬牙道,“追!給朕追迴來,逮到人直接帶迴京城。”


    兵部餘人也嚇了一跳,心想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木將軍此舉大約還是過於狂妄,觸了皇帝逆鱗。


    呂需忙接了令要走,卻又被趙元衝厲聲喝住。


    “等等!”


    他迴身,皇帝卻默了。他耐心等候,小腿肚都在打顫。


    半晌,微聞上座有深吸之聲,後沉聲道,“罷了,給她備足糧草物資,沿途令人接應。但令還得傳,讓她撤出襄桓之後立即迴朝,不許逗留。”


    一旁兵部侍郎猶豫再三,還是沒忍住問,“陛下怎知木將軍是要進取襄桓?”言下之意是還得需得提防,畢竟重兵在手,即便取了襄桓,再南下一去不返自立為主也是可能的。


    陛下沒答,正在生悶氣。


    兵部侍郎提醒得當,其餘人心頭也起了防備,再諫。


    皇帝果被說動,前所未有的憤怒,拍案怒道,“是朕輕信,大意放任了!此次迴來,她別想再帶兵出去!關起來!朕要她記住這次教訓,不敢再犯!”


    遂甩袖攜風而去


    兵部眾人麵麵相覷,有些懵,這...陛下您到底聽沒聽明白,木劍聲也許不會迴來了,這也許是謀叛啊。


    於是又一齊看向呂尚書,盼他拿個主意。


    呂需揮揮手,讓眾人散了,捋著胡須一臉笑嗬嗬,“無需擔心,無需擔心。”然後也攜令走了。


    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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