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竹埡鄉的黃楊溪村,是本鄉最靠近陝西麻柳的一個山村。


    這裏雖四麵環山,但山勢較緩,耕地頗多,而且物產豐富,雖隻有二百餘戶人家,但有錢的地主、紳糧、惡霸卻不少。


    王家溝一個農戶院子。


    村蘇主席賀夢元家。


    他家有一排三間土牆茅草房。


    堂屋裏點著盞煤油燈。


    昏黃的燈光下,坐在一張八仙桌旁長木凳上的三個人,正邊用土碗喝著粗茶水,一邊扯著“南山網”(聊天)。


    “鄒主席和何委員該到了吧?這幾天,棒老二不安份,他們該不會出事吧?”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有些不放心。


    他是村遊擊隊隊長蘇澤明。


    “他倆的本事,三兩頭野豬、狗熊都奈何不了。一個兩個棒老二去惹他們,那不是老鼠去拔貓胡子,找死?”村蘇主席賀夢元並不擔心。


    “汪汪……”外邊狗叫了。


    大家馬上警覺起來,蘇澤明順手拿起放在牆角的步槍,拉槍栓子彈上膛。


    “叫什麽?不認人了?”地壩(院壩)坎下傳來何兆堂的低喝聲。


    正汪汪叫著的狗一聽聲音,立馬不叫了,還嗚嗚撒著歡。


    “他們到了。”賀夢元笑著說,大家都鬆了口氣,忙向門口迎。


    “大家等久了,不好意思。”一進門,鄉蘇副主席鄒宜九忙道著歉。


    “剛好,剛好,我們都幹完活,才到。”蘇澤明應道。


    大家把二人迎進屋,賀夢元忙喊灶屋裏妻子李子菊倒水。


    “何委員,你這啥裝扮,肩上挎步槍,手上提獵槍?”蘇澤明笑著問。


    “這步槍是打兩腳獸的。這獵槍嘛,散了會我還要去馬鞍嶺打個十隻八隻竹雞,一家人還等著打牙祭呢!”何兆堂邊說邊取下槍,放在身旁靠牆。


    寒暄一陣後,正式開會。


    會上,鄒宜九講了當前的形勢,要求大家提高警惕,當心土匪和民團偷襲,尤其要求蘇澤明要組織好遊擊隊,時刻準備打仗。


    “鄒主席,我們遊擊隊都警覺得很呢,積極性也高。但是,我們六十多個人,才五支步槍,子彈二百發,其餘都是土火槍、梭鏢、砍刀,有的還是木捧。你當主席的,心要放平,給我們發上三二十支槍,再給千把發子彈,我保證匪狗子有來無迴。”蘇澤明趁機提要求。


    “你個蘇隊長,口氣好大,你當我是王軍長,動不動三二十支步槍?給你三五支不錯了,其餘的,多用好土武器。”鄒宜九副主席忍不住笑了。


    “三五支?三五一十五,鄒主席答應我們遊擊隊發十五支槍,賀主席、何委員作證,你可不能賴皮,明天我帶人去鄉蘇政府領。”蘇澤明打蛇隨棍上。


    大家都笑了。


    “你還真賴上我了。王軍長派人送來了些裝備,本計劃給你五支步槍,二百發子彈,不過,你這裏離陝西近,棒老二一袋煙就能竄過來,就給你十支槍,五百發子彈。”鄒宜九也禁不住笑了。


    “鄒主席,你剛說的十五支,一眨眼又變成十支了。當主席的人,金口玉言……”蘇澤明還想磨些好處。


    “槍、子彈沒多的了,其他遊擊隊都差呢!這樣吧,再給你二十顆手榴彈。”鄒宜九趕緊堵他口。


    “是!謝謝鄒主席。”蘇澤明見好就收。


    接著說今晚開會的主題:籌措軍糧。


    大家說,目前苞穀還沒成收,隻有洋芋還能籌到不少,但鄉親們家中都沒存糧,籌措數量大了的話,很困難。


    “按我說,我們這裏有糧的人大有人在,還愁弄不到?”糧食委員何兆堂開了腔。


    “誰有?”賀夢元村蘇主席問。


    “這裏好幾個地主,紳糧,他們沒糧?僅王龍山糧倉裏沒一萬斤也有八千斤吧?”何兆學迴道。


    “可那些人家的人全跑了……”賀夢元有些為難。


    “他們人有腳,趁夜能跑,那麽多糧食、財物也沒長腿,一夜之間能飛跑了?”何兆學問。


    “可是,前次紅軍來了後,打土豪,分浮財,把王龍山抓住了,隻在家裏搜出了不到一千斤的糧,直到他槍斃,他都說他家隻有這麽多糧。”賀夢元補充道。


    “那是他手裏有血債,知道必死,所以他寧死不說。”鄒宜九說。


    “那是我們這裏最大的地主,他兒子又在鄉民團當排長,搜刮的財物可海了去了,應該是藏哪了,這我們得想法找出來。”賀夢元也反應過來。


    開完會,都深夜了。


    鄒宜九副主席被賀夢元留家裏歇宿,何兆堂卻堅持離開,他還要去馬鞍嶺打竹雞呢!


    他在賀夢元家找了一把幹竹,用斧頭砸破,捆成一個火把,還放在火塘邊烤焦,就進入山裏的山道。


    馬鞍嶺後山埡塘。


    這裏是馬鞍嶺山嶺上的一個約一二百畝的山坪,坪裏長滿了灌木、長草,但四麵的山坡上卻是森森林木。


    這裏離村莊約十幾裏崎嶇不平的山道,有的峭壁地方,連山羊行走都很困難,所以,平常除了膽大的獵人敢上去打竹雞、野豬外,一般沒人上去。


    悄然間,這裏搭了幾十個地窩子,全是木架茅草結構,裏麵悄悄紮了一二百人。


    一間最大的窩棚內,還掛著一盞馬燈。


    屋內有六七個人,正在邊抽旱煙邊說話。


    “周團總,紅匪搶了我家,還殺了我爹,這仇,您老一定要幫我報,我自有孝敬。”一個粗壯、一副蠻橫相的青年向坐主位的一個黑臉大漢一副恭敬神態。


    “你小子家富得流油,怪不得紅匪要針對你們。不過,紅匪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你爸的仇,本團長給你報。”那黑臉漢子滿口應承,還顯擺地拍了拍腰間挎的駁殼槍。


    那青年就是黃楊溪村最大地主王龍山的兒子王應懋,他曾當過國民政府鄉民團的排長,素來蠻橫霸道,心狠手辣。


    而那黑臉大漢則是原來橫行川陝邊界的土匪頭子周達山。


    自紅軍進入後,不少區、鄉民團,村保丁都作鳥獸散。


    那周達山趁機收羅這些人槍,一下從原來的二三百匪,擴充至千餘人馬。


    國民政府的流落縣政府就給他發了張委任狀,將他委任為二竹埡鄉鄉長兼民團團長。


    這下他由匪變官,自感覺烏雞變了鳳凰,都有些飄飄然了。


    雖然,前次他糾集幾百人的烏合之眾,在靈官廟占據地利之優,仍被一個連的紅軍打得抱頭鼠竄。


    但現在,紅軍主力要應付多處敵襲的戰場,現在除了二竹埡關隘還有一個連駐守外,二竹埡鄉全是沒幾杆破槍的鄉、村遊擊隊,自己鳥槍換炮,還對付不了區區泥腿子地方武裝?


    “跳得最歡的是賀夢元、何兆堂,還有那個不知死的湯文良,讓我逮住了這些無法無天的泥腿子,老子要點他們的天燈,殺他滿門,雞犬不留。”王應懋恨恨地。


    “抓住他們婆娘、女兒,先讓兄弟們爽夠了再殺,不然太可惜了。”周達山手下的副團總兼一連長周有剛一臉淫相。


    他是周達山的侄兒,都是二竹埡本地農民。從小本來也吃苦受窮,還被有錢有勢的人欺負,但他們從小不務正業,打到吃搶到喝,為了過什麽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舒服日子,就學陝西王三春,任河本地陳開誌、陳府德糾集地痞流氓上山為匪。


    別看周有剛一臉淫相,相貌猥瑣,身材瘦小,但卻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是周達山手下第一猛將。


    “你他媽的啥子都好,就是見了母豬都邁不動腿。當心一不小心,被哪個女人割了你襠裏的二兩肉。”周達山責備著自己的侄兒。


    “我的好叔叔,你看我這襠裏的東西,操了多少個良家婦女,不還長得牢牢的,還怪好使?”周有剛毫不在意。


    眾人都狂笑起來。


    “好了,大家都別整笑話了。都這麽晚了,下山接頭的鄒二毛子他們怎麽還沒迴來。肖連長,你去安排兩個人,悄悄地接應一下,別整出事。”周達山有些心焦了。


    “那不會有事。鄒二毛子是本地人,沾上毛比猴還精,去接頭的又是他本家叔鄒宜山,能出啥事,要不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多喝了幾口黃湯。”二連長肖明文說。


    這肖明文就是之前國民政府任河區民團的一大隊長。他帶著手下逃到陝西境內後,隻打富人不搶窮人,現任了周達山的二連長。


    “嗯,可能也是這個情況,還是你費心,安排兩個穩妥的人去接應一下吧。注意,千萬不能暴露目標。”周達山對他很客氣。


    “是,團座!”肖明文應了一聲挎著槍出去了。


    何兆堂雖拿了火把,可不是用來照明走路的。


    這是要去打歇樹的竹雞照明的,山裏的竹雞每晚都會選向陽的山坡林中的大樹上歇息,一根樹枝上都會密密麻麻站上幾十隻。


    到了晚上,用火把照著,一槍一個,中槍的掉樹下,但旁邊的根本不飛走,隻等著獵人挨個點名。


    他對上馬鞍嶺的路很熟,家裏女兒、兒子想吃肉肉了,他都會上這裏來打獵,打不到野豬、狗熊,都要打上十隻八隻竹雞。


    何兆堂將步槍斜挎背上,左手拿幹竹火把,右手提著裝了火藥、鐵砂的土火藥獵槍。


    走過幾道彎,翻過兩道梁,正要到最難走的峭壁路下,忽聽見前麵有人聲。


    他是獵人,聽覺靈敏,又很警覺,心裏一愣:這個時候了,誰還會來這裏?就是一般的山裏打獵人,也沒這個膽。


    難道是土匪?但這裏,一般陝西的土匪到不了這裏呀,未必是本地原來那些民團、保丁和小土匪隊伍悄悄貓在這馬鞍嶺上的山埡塘中?


    想到這裏,他嚇出一身冷汗。


    “鄒二哥,我們快走吧,要不周團長等不及了。要誤了他的事,我們脖子上的八斤半(腦袋)可不夠他砍的。”一個年輕人在說話勸什麽人。


    “老子多整了兩盅,有點麻了,爬這岩壁,腿有點軟呢,歇會才行。”另一個人舌頭打著轉,一聽就知道是喝多了馬尿。


    鄒二毛子?一聽這聲音,何兆堂就聽出了是鄒宜九副主席二哥的兒子鄒傳宗,由於他個子小,不安生,外號鄒二毛子,原是鄉民團吃糧的,後隨大隊逃到陝西境內的大山去了。


    果然是這些遭天殺的匪徒。何兆堂心中有了判斷。


    “鄒二哥,我們這次接頭,拿到的條子要緊很,叔也讓你少喝,你偏不聽。要不,你在這裏歇著,我先把條子送上去交給周團長了,又來接你。”另一個人說。


    “不行,我歇下就走。不是要趕著送條子,這點酒算個逑,老子可以把叔那兩壺酒喝完。”鄒二毛子還充好漢。


    接頭?條子?叔?


    這什麽情況,難道村裏有內奸,給土匪當耳目,而且送了很重要的情報?


    這可重要得緊,自己要想法搞個清楚。


    何兆堂悄悄把獵槍扔一邊,從背上取下步槍,輕輕推彈上膛。


    他靜靜地伏在樹林中,側耳細聽著那兩個人說著什麽。


    可二人接下來隻說著喝酒吃肉趕路的事,不再說與情報相關的事了。


    歇了半晌,鄒二毛子和另一個匪兵就向前走了。


    別看鄒二毛子喝了酒,但走山路還真不賴,手腳並用,向山上爬去,真沒掉下山來。


    為了不打草驚蛇,何兆堂等二人走了一段後,再悄無聲息地摸上去。


    一路跟著,前麵兩人根本沒覺察,好一陣,都接近山埡塘入口。


    “誰?口令!”入口位置傳來低喝。


    “打鷂子。迴令!”鄒二毛子趕緊答。


    “收網。”對方迴令。


    “原來是你兩個,怎麽這麽晚了才迴來?拿到東西沒有?”埡口那人有些生氣埋怨。


    “肖連長,怕被人發現,等天黑了好一陣才敢動身呢!”鄒二毛子辯解道。


    “趕緊的,周團長可等急了。”對方催促道。


    肖明文?他們的人也在這裏了?


    其實,山埡口那人一開口,何兆堂就知道那是原區民團大隊長肖明文。


    前麵幾人匆匆走了,可何兆堂不敢亂動,他知道這埡口肯定不止伏著一個兩個暗樁。


    根據目前所看到和聽到的情況,已能證實這裏有大量周達山民團的人馬潛伏,肯定會有什麽大行動。


    他悄然退下,一陣風向山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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