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氣氛旖旎曖昧,喬意禮的目光也沒好意思落在他的腹部,所以沒有看見過這道傷疤。


    少女不語,靜靜抬眼看著他,她好像可以猜出來答案。


    這道疤經年累月,是他小時候留下來的吧。


    許馳安卻繞開了這個疤,他的眼睛幽深得一眼望不到底,讓人無法捉摸透他的心裏在想什麽。


    翕張的唇瓣半開,“禮禮,你夢見小時候的我在幹什麽?”


    探究好奇他腹部上的那道猙獰的傷疤,話鋒突然一個扭轉。


    喬意禮怔愣了一下,依舊沉默著。


    她該怎麽開口和他說呢?


    說她遇見的小時候的他,那個衣衫襤褸,食不飽腹,還挨著打,最後被火燒死了?


    她喉嚨發澀,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眨了眨漆黑濃密的睫毛,坐在他身前的男人臉上的焦色已經不見蹤影。


    許馳安並不急著期待她的迴答。


    “遇到了一個很好的很乖的小許馳安。”


    說著,喬意禮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讓他正視自己。


    “我沒覺得你不好看,你怎麽鼻子也紅紅的了。”


    肩膀倏然被攏了過去,她和他的距離一下湊得極近。


    許馳安穩穩的,緊緊的,將她抱在了懷裏。


    那力度似乎想要將她生生揉進身體裏,透著一股偏執的瘋狂。


    病房內彌漫起一股濃鬱的雪鬆味,費洛蒙的氣息具有很強的侵略性,和他的主人一樣。


    少女被這股味道包裹著,就像是猛獸用味道在標記自己的領地,宣示自己的私有物。


    “你就會哄我。”


    男人將臉埋在她的柔軟溫熱的頸間,鼻梁骨蹭在她凸起的鎖骨上,一下又一下,弄得她癢癢的。


    偏得他說出口的嗓音又悶悶的,帶了點細細的鼻音。


    許馳安在明知故問。


    可他就是想聽她說。


    在幻境裏時通過程朗的水晶窺視鏡,他分明看到了在火刑架上被施刑的自己。


    仿佛那段記憶又一次重演,軌跡完全重合。


    唯獨有一點不同,喬意禮出現在那個他的麵前,和他一起被火灼燒著。


    他承認,當時在看到那一幕的時候,他整個人的心都揪揉作混亂的一團。


    但不可否認的是,許馳安的心裏劃過一抹卑劣又自私的竊喜。


    她會奮不顧身地奔向他。


    這令他很開心,很滿足。


    同時也憎恨自己悲催的童年。


    不光彩,也拿不出手。


    他甚至有點慶幸程朗沒有製造出他殺人的那段記憶的幻境,那個時候的他過於黑暗和殘忍,殺紅了眼。


    一直以來被欺淩,被輕視,被踐踏而後積壓的所有負麵的情緒像海嘯山崩,摧枯拉朽攻破了他的理智。


    火焰沒有燒死他的那天,他屠村了。


    血流成河,哀嚎遍地。


    那些傷害過他的,他都一一奉還了。


    既然他們說他是災星,掃把星,是被詛咒的怪胎,那麽他便如他們所願。


    那些冷眼相對,眼睜睜看著他被打被罵也從來隻是漠視的,他也沒有留活口。


    想到這,許馳安趴在少女肩頭裏的眼眸暗了暗,泛起星點血色。


    也許他們說的也沒錯。


    他確實挺冷血的,那些狠狠欺壓過他的,蔑視漠視他的,他都要了他們的命。


    他小時候看見那座位於村子中心的高大輝煌的教堂,教堂的門前矗立著一座雪白聖潔的雕塑,那個人長著一雙帶著羽毛的翅膀,是溫婉女性的模樣。


    雕塑的懷裏挽著一個嬰兒,女人笑臉溫柔,眼角帶笑。


    別人告訴他,那是天使,是他們所敬仰信奉的神靈。


    是他沒有資格祈禱朝拜的。


    因為他過於肮髒黑暗,他沒有資格。


    他從來都是巴巴站在教堂門口觀望的那一個。


    有幾次他禁不住誘惑,聽著裏麵傳來的朗朗之聲,他真的太好奇了。


    所以他偷偷溜進去,窩在位子上,小心翼翼地聽著響徹禮堂內的禱告詞。


    七彩的琉璃玻璃映照出璀璨光輝,怕被發現,他一直矮著身,壓著脖子,像隻膽小的鵪鶉。


    可是最後他還是被牧師發現了,牧師將他轟了出去,看他的眼神他至今深刻地記得。


    那種像是在看垃圾的眼神,滿是厭惡。


    牧師認為他玷汙了那個聖潔之地。


    訓誡的戒尺被那群修女啪啪胡亂抽在他身上,很痛,但也很令人清醒。


    可是天使真的好美,禮堂裏的琉璃玻璃也很吸引人。


    許馳安還是忍不住有時候偷偷溜進去,貪戀那片刻的虔誠與安寧。


    如果他是被詛咒的,那麽聆聽這些禱告詞,聆聽懺悔與贖罪,可不可以淨化他的汙垢與肮髒。


    他是否也能被這個世界所容納?


    但後來,許馳安看著那個跌坐在地上,渾身止不住發著抖的牧師,他求他別殺他。


    許馳安問他,“那你現在願意讓我進教堂了嗎?”


    被嚇得涕淚橫流的牧師猛地點頭說隻要他不殺他,他現在就帶他去。


    那時的他笑了笑,冷得噬骨。


    他還是殺了那個牧師。


    因為他再也不想踏入教堂了。


    每次被發現,都會挨打,渾身是戒尺留下的青紫斑駁傷痕。


    很痛。


    神明不會救贖他,神明指示著這些人,將他在火刑架上燒死。


    所以他不再想要禱告,也不需要懺悔與祈福。


    當年的他,一把火燒了那座教堂。


    火光映照著村裏流淌的血液,更襯得他瘋狂瘮人。


    他原本以為,一場大火與死亡,能夠一同將他的傷痛過往一筆勾銷,全都燒成灰燼。


    然後隨風起,忘幹淨。


    其實並不。


    它們隻是以另一種方式再次出現,依舊令他不堪與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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