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燙手暖心的饅頭


    “別瞎鬧你!……今兒你沒吃羊肉吧?!”


    邵鈞莫名奇妙著,橫起手肘很幹脆地把羅強頂開,扭頭瞪了一眼。


    羅強一手撐牆,把人環繞在他控製範圍內,歪頭冷冷地看著,不進也不退。夾刀片的手指掩藏在袖筒裏,而那隻手就撐著牆靠近邵鈞耳側,隨時一擊斃命。


    “你不是今天歇班嗎?為啥還迴來……”羅強聲音沙啞。


    “我不是給你買東西去了嗎!我這跑一趟大老遠的,大熱天的!”邵鈞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發怒是假的,獻寶邀功的急迫心情溢於言表。


    “……”


    這迴輪到羅強愣神兒,傻看著這人低頭翻兜子。


    邵鈞把東西遞給羅強,說:“我去醫院開的,這個藥管用,抹上就好,你別不好好抹,有一天沒一天的,要連用十天,記著了?”


    羅強低頭看著,聲音已經軟了:“……醫務室給我開藥了。”


    邵鈞一擺頭:“你算了吧,就咱醫務室那幾樣破藥,太便宜了。我上協和給你開的,協和皮科全國最好的。我掛的專家號,人家說本人不來不給隨便開藥,我說我自費我又不報銷。這個藥最好了,信我的沒錯,你就用這個。”


    邵三爺說話一貫的口氣,篤定,爽快,不容對方反駁,又很仗義。


    邵鈞還特意開了兩份,交待給羅強:“我給你們屋那幾個人也開了一管,那管是給他們用的,這管是給你自己留著用的,明白嗎?你別什麽東西都隨便給別人用,都讓那幫崽子給你拿走,迴頭你自己都沒得用了……”


    邵鈞說話那口氣,婆婆媽媽的,這是你的,這是他的,哪個是“自己人”要多照顧著,心裏算計得可清楚著呢。


    這還沒完,邵鈞從塑料兜子裏又變出一罐東西:“喏,爽身粉。”


    羅強已經徹底僵住了,啞啞地問:“……這都是啥玩意兒?”


    邵鈞:“大熱天的,又沒空調電扇,你不熱啊,你不起痱子啊?這玩意兒可好用了!”


    羅強盯著那粉紅色的罐子,罐子上還畫著一個光著小屁股胳膊腿長得藕節似的大胖小子……長得跟他們家羅小三兒小時候一模一樣,就是比小三兒白多了。


    “老子這麽大人了,你讓我用這個?”


    羅強喃喃地,簡直沒話說了。


    “這個可好用了,我買的鬱美淨的,天津的日化老牌子,我從小就用這個,可好了!你別看現在各處合資的配個洋文商標的那些亂七八糟牌子,都不如這個好用!……”


    邵鈞倍兒認真,在羅強眉眼前晃了晃小罐子,像是在炫耀自己童年時的美好記憶與財富。


    邵三爺嘮嘮叨叨得,把一兜子東西都交給羅強。爽身粉他也特意買了兩罐,另一罐給其他崽子,這一罐專門給羅強用。他知道七班人最喜歡拿大鋪的東西傳著用,仗著羅強有錢有貨又大方不吝,就占小便宜。正主兒自己都沒小氣呢,邵三爺先替人受不了了。


    小時候,他媽媽就是這麽寵他的,給他買這買那,無微不至。.tw[]


    邵鈞覺著自己好像從來就沒機會關心過、照顧過什麽人。他的死黨發小們都有爹有媽,本來也輪不到他上趕著瞎操心。別人?別人你三爺操心不著,我還看不上眼呢。


    平生頭一迴,想要關心、照顧一個人。


    而且眼前這人,還隻能是他的,隻有他能親臨牢號裏照顧著,別人想夠都夠不著。


    雖然還是手生,沒經驗,但是心意是實實在在的,熱熱乎乎的。


    羅強默默地從邵鈞手裏接過東西。


    下午撞見邵國鋼,從辦公樓裏衝出來,他當時一腦門子的暴躁和惱怒,如果邵鈞在場,他能直接把這人拆了……


    沒見著三饅頭的時候,羅強腦子裏翻來覆去算計了很久,這輩子吃這麽大一個虧,兄弟倆蹲大牢刑期加一塊兒二十多年,這筆帳就算完了?就算白道黑道各走各路各行其是各司其責這事兒天經地義,邵國鋼在這事兒上不能說欠他什麽,可是老子能對邵國鋼的親兒子給個好臉?老子忒麽一定是腦子裏灌羊屎了。


    他要是對邵小三兒好,那就是對不起羅小三兒,對不起他親弟弟當時受的委屈。


    誰敢動他的寶貝弟弟,他絕不會輕易放過這口氣。


    羅強也想過好幾條路數,怎麽讓邵國鋼難受、後悔、痛心疾首、悔不當初把他逼得天涯末路。


    邵鈞太信任他了,倆人走得太近。羅強腦子裏都布置好了招數,怎麽在一大隊裏鬧一場。他覺著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暗算三饅頭,或者下個套,使個計,玩兒個花樣,讓邵小三兒犯紀律,背黑鍋,挨處分,甚至身敗名裂。


    他甚至還想過幹脆把這人弄到野地裏,壓上去操了,玩兒個徹底的,大卸八塊拆分入腹連骨頭渣子都不給剩下。


    可是見著了活人,三饅頭一丁點兒戒心都沒有,眉目黑白分明,快言快語,歪歪的嘴角抽動著極單純的笑容,雙眼清澈、明亮。


    羅強從前道上熟識的人裏邊,無論是他兄弟,還是他仇人,沒有像邵鈞這樣的人。他會看人。他從來沒見過這麽單純、英俊的一雙眼,沒經曆過多少挫折和磨難,還沒有讓生活強/暴蹂/躪得失去原本的純真,眼底是清白的、透亮的,不是灰暗的、狡詐的……


    羅強以前傍家兒無數,也從未結過婚,沒有過正房媳婦和丈母娘,沒讓人這麽嘮叨管教過。


    往常誰敢嘮叨他?他也得樂意聽啊。


    羅強垂下眼,小聲說:“以後別大老遠地麻煩,甭給我買東西。”


    邵鈞全然不覺,說:“你本來就是個大麻煩,招唿你容易嗎我。”


    羅強啞啞地說:“以後不用了……我不需要。”


    邵鈞聳肩,笑道:“我不給你買,你讓誰幫你買?咱樓下的超市,也不是啥都有賣,你總有需要的時候。”


    說著話,邵鈞一擺頭:“轉過去,把上衣掀開。”


    羅強已經忍無可忍,掉頭想跑:“不用了。”


    邵鈞不爽了:“怎麽叫不用?你就能用別人,不能用我?”


    羅強像著了魔似的,說不出反抗的話,默默地轉身,解開上衣,從肩膀上把衣服剝落。


    廁所裏光線不足,邵鈞瞎摸倆眼幾乎貼在羅強腰上,蘸著藥膏的手指仔仔細細地抹過肋下,後腰,褲腰再往下扯,臀部上方的位置……


    “怎麽弄的?這麽多疤?”


    “以前都幹什麽了!傷成這樣兒……”


    邵鈞自言自語。


    “……”


    羅強一聲不吭,咬著嘴唇,脊背微抖,強忍著邵鈞的手指揉蹭他的身體漲出的一層一層悸動、戰栗……


    邵鈞沒跟羅強膩歪,男人之間講究直來直去,沒有廢話。他痛快辦完事,放心了,拍拍羅強的肩膀,把人送迴牢號,很瀟灑地扭著胯走了,忙著呢。也不是不想膩歪,而是吹熄燈哨了,牢門監道上鎖的時間。


    胡岩悄悄地看在眼裏,多嘴問了一句:“強哥,邵管給您買的東西?”


    羅強遲疑了半秒鍾,說:“不是,我托他幫忙帶的,順路。”


    羅強不能說這是邵鈞特意進城花錢給他買的,那等於把邵鈞出賣了。


    有些事隻能擱在倆人心裏慢慢地小火燉著,不能拿出來示人。


    那晚羅強側臥在被窩裏,手裏摩挲著那隻粉紅色印著光屁股小孩的罐子,湊上鼻子聞著,想像邵鈞的身體,邵鈞的味道――他這麽些日子用全副身心掙紮著抵抗撕咬留戀唿吸追逐著的味道。


    他半邊臉埋進枕頭,牙齒撕扯著,把枕頭芯兒都咬出來,手指痙攣,瘋狂地擼動。


    他想像著邵鈞臉憋得通紅,在他身下掙紮著,罵娘,讓他慢慢摁進泥土裏,刺穿身體,狠狠地肆虐,衝撞,發泄,撞進對方的胸腔,聽這個人罵著髒話聲嘶力竭地叫/床,然後慢慢地服軟,求他饒了他,呻吟著射/精,讓他操到亢奮,達到高/潮……


    夾在食指和無名指間的刀片緩緩地摁下去,摁進肉裏。


    羅強半趴半臥著,手伸進褲子,一刀一刀地削自己的大腿。


    極薄極細的刀片,劃開一道一道細微的血口子。外人輕易瞅不見的地方,手掌輕輕一抹,就是一手的血……


    緊接著第二天,邵鈞就讓他們監獄領導請到辦公室談話。


    找他談事兒的可不是監區長,而是他們監獄的大頭兒。邵鈞還以為自個兒不當心又犯啥錯誤反了哪條紀律呢,大頭兒從辦公桌上站起來,客客氣氣地招唿他,請小邵警官喝茶、嘮家常……


    傍晚廠房裏結束做工,犯人們照例很有條理地收拾工具,排隊迴監,邵鈞悄悄跟羅強打了個手勢,倆人“開小會兒”的時間到了。


    羅強這迴沒蹲下提鞋,把手裏的小銼刀、鉛筆什麽的歸置好,垂著手就想往外走。


    “羅強……把桌子搬倉庫去!”


    邵鈞實在忍不住,使喚人了。


    倉庫門邊,邵鈞遞過一支煙,閑扯了幾句。他看著羅強埋頭吸煙時眉頭擰出的紋路,忍不住說出來。


    “領導找我談話,要給我調崗,讓我出監區,到局裏工作。”


    邵鈞一邊說一邊看羅強的神色。


    “出去?……出去好啊。”


    羅強的聲音飄渺得像口裏唿出的那一口煙霧。


    “好?……我去局裏,就不能每天來監區,也管不了你們了。可能一個月都沒機會上來一趟,你覺得好?!”


    邵鈞急著解釋。


    “走行政不好嗎?你才多大,你還打算一輩子待這兒?我們十五年,你也給自己弄個十五年?”


    羅強說話的口氣極其平淡,甚至冷漠,聽不出一絲一毫情緒的波動,就好像談的不是倆人切身息息相關的大事兒,而是談一件與他毫不相幹的事兒,愛咋咋地,老子無所謂。


    邵鈞微微愣了,一臉失望。


    事實上,他當時就把調職的事一口迴絕。他跟領導說:“我在這兒幹挺好的,人我都熟了,跟大家處得不錯。頭兒,讓您費心了,謝謝您一片好意,我真不想走。”


    領導在煙灰缸裏杵著煙頭,心裏也煩,這事兒麻煩了。邵小三兒你個臭小子,咋這麽不懂事呢?你調不調職的,你以為這是你一人兒的事嗎?要不是你爸爸托付我、叮囑我,你要是監區裏隨便哪個沒頭沒臉沒背景的小民警,老子管你待在哪兒?!


    誰都知道,在監區工作的基層幹警最辛苦。剛考上公務員分配過來的大學生,沒有門路背景的,一個個兒都必須下監區,熬上幾年,再琢磨調動別的崗位。局裏各個部門的閑職肥差,早都讓走後門兒上來的小孩占上了,一般人還撈不著宣傳委的美差。坐辦公室裏打打電腦,寫寫文件,給機關報紙發個宣傳稿(稿子質量咋樣都沒人管),這閑差誰不樂意啊?


    三監區現在的這批幹警,田隊長是整天琢磨著調離的,上上下下跑了好多關係。這人也是沒辦法,再不離開清河他媳婦忍不了了,整天在家裏鬧,要跟他打離婚。


    而像王管這樣的,家早都搬到清河縣城,大半輩子都這樣兒了,反而不會整天惦記調走。犯人們平時跟這人開玩笑,說:“王叔叔,打心眼兒裏佩服您,真不容易,我們都心疼您。我們這些人,判的是有期,好歹有出去的那一天;就隻有您,判的是無期,您在這兒服刑一輩子。”


    邵鈞興衝衝地找羅強談,沒想到讓羅強兜頭澆一盆冷水。


    邵鈞瞄著人,琢磨了一會兒,突然問:“你昨天,見著我爸爸了吧?”


    羅強挑眉,緩緩道:“……你爸跟你說啥了?”


    邵鈞驀然鬆一口氣,眼底濺出一片不屑的神情:“我就知道!羅強你忒麽原來就是因為這麽個俗事兒!”


    邵鈞還沒來得及跟他爸說上話。他思考羅強如此反常的態度,腦子轉得滴溜快,猜也猜出來。


    邵鈞含著煙,揶揄道:“至於嗎?小心眼兒了?不就是認識我爸爸了嗎,就不理人了?”


    羅強哼道:“老子早就認識他了。”


    邵鈞問:“你啥時候認識的?……”


    “操,別告兒我當初是我爸爸抓的你?!”


    羅強一口煙噴出來,低聲罵:“你丫的……”


    邵鈞叉著腰歪頭看人,難以置信,突然忍不住大笑:“還真是啊?!”


    “羅強我爸要是能親手把你這種人逮著,他竟然能抓住你?那我可真要對我爸刮目相看了我崇拜他了,我以前可真小瞧他老人家的能耐了!”


    邵三爺這種人,可能是從小讓家裏保護得太好,雖然驕縱些,但是人單純,根本就沒太多心計,時不時暴露出小孩的脾氣心性,要對誰好就是真好,沒心沒肺的。


    他這一沒心沒肺,羅強也怒不起來,讓邵鈞幾句話說得,真是沒治。


    邵鈞特別坦率地說:“羅強,沒事兒吧?不至於因為這個,就記恨上我吧?”


    羅強無奈地撇嘴:“……那,老子還不能記恨你幾天啊?”


    邵鈞:“你都記恨超過二十四小時了,瞧那張老臉都耷拉下來了,真他媽不讓人待見!”


    羅強:“老子就長這樣兒不成啊,看不慣不待見,你甭看!!!”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又恢複了臭貧的日常模式。


    邵鈞說:“噯,我爸爸挺酷的吧?”


    羅強閉了一下眼:“你長得也有點兒像你爸,能看出來,是親的。”


    邵鈞神情裏難得露出嚴肅和穩重,說:“家裏亂七八糟的事兒且先不表,就公事而論,我爸是個很不錯的警察,有能力,真辦了幾個大案子。”


    “要不然也不能把你這隻鳥給打下來,對吧?”


    邵鈞話音裏帶著幾分小得意。哪個小孩都驕傲自己有個能幹強大的爸爸,爸爸要是在外邊兒沒出息、沒本事、沒事業,那簡直比這個爸爸在家裏不是好爸爸更加丟臉。


    羅強沒有迴答,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把臉別過去,靜靜地抽完最後一口煙。


    他把煙頭捏在自己手掌心,直接掐掉,指肚厚皮留下煙熏火燎的黃色印跡,就是要那個生生的疼勁兒……


    “邵警官,是你爸讓你調走的吧?”


    羅強籲了一口氣,麵無表情地說:“聽你爸的話,別再耗下去,純屬浪費你的人生,你爸是真心為你好……走人吧。”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都誤解監區長了,所以今天不給你們發肉肉了5555


    誰剝了誰的衣服,刀片劃的是誰的肉,最後虐的是誰。。。好心疼二哥心疼二哥快抱抱二哥捋捋毛,給二哥求安慰,求止血療傷。。。


    這章是加更答謝某三位讀者的貼心長評。另謝謝kar的另類長評樂死個人兒,大家有空去看,好玩兒。


    監區長的小吃攤求收藏,新來的讀者麻煩進去點[收藏此作者],謝謝!


    貓鈞兒【滿地打滾:“姓羅的大混蛋,你,你去哪,你不許走,不許。。。我的。。。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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