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絕不放手


    烏雲一寸一寸吞沒山巔的亮光,四周視線愈發昏暗。


    泡在水裏的兩個人像兩頭倔牛頂著犄角,誰都不爽,都心疼對方,罵得痛快了,這才開始著急。


    倆人接力輪番喊“有人沒啊誰拉老子一把我叫你哥”喊了一陣子,嗓子都喊啞了,周圍放眼望去就是一片汪洋,一人兒沒有。


    “手機有沒有?打個電話啊!”羅強吼道。


    “……我他媽沒手機!”邵鈞對著吼。


    “我個犯人沒手機,你也沒手機?!”羅強氣懵了,這腦子衝動的小屁孩兒,辦事永遠都不過腦子、不計較後果、不心疼自己那少爺身子金貴的小命!你安安穩穩在監區待著,讓老子放心你,不比什麽都強?你跑出來幹啥玩意兒這是?


    “我上班從來都不帶手機,你又不是不知道!”邵鈞也委屈地吼。


    小邵警官每迴值班確實兜裏不揣手機,監獄這方麵有嚴格條例,手機都鎖在櫃子裏。


    他中午著急麻慌跑出來,就沒記著從櫃子裏拿手機,後腰隻別了一隻警務通。這玩意兒隻能在監區範圍內作用,邁出那道大鐵門就是一塊廢鐵。


    趁著天還沒完全黑下來,兩人必須想辦法逃生,不然就要準備在水裏泡一宿,泡成兩隻僵硬的鱷魚。


    羅強吩咐邵鈞,把周圍漂著的幾根趁手的窄木頭,聚攏到一起,拴成最簡陋的救生裝備。


    捆木頭就用水上漂過來的床單麻繩,邵鈞褲腰上那根皮帶也被征用(可惜羅強的囚服褲子是鬆緊帶的,沒皮帶)。


    救生筏份量不夠,撐不住兩個人的重量。


    羅強下巴一橫,示意:“你先上去。”


    邵鈞說:“你先走。”


    羅強罵:“你姥姥的,現在還跟我爭誰先誰後?我大還是你大,誰大聽誰的!”


    邵鈞也強著呢,誰有道理聽誰的:“你腰不行了,你先上去,你上去我還能在下邊兒托你一把,不然誰托你?!”


    羅強:“……”


    羅強摽著救生筏,在水中掙紮許久,終於扒到一處陡坡,從水裏慢慢地往上爬。


    邵鈞落在後邊,一手抱著羅強的屁股,奮力把人往起托。


    羅強手腳並用,連滾帶爬,攀上高處。他身上滾得跟一隻泥猩猩似的,手臂可及範圍內的小樹小草都被他扯光了。


    他氣都來不及喘一口,扭頭去夠身後的人:“快上來!”


    邵鈞伸手去拽一棵灌木,用力過猛,沒料到啪一聲拽斷了,身體一下子從陡坡上滑墜……


    “噯!!!”


    “抓住,抓住了!不能掉下去!!!”


    羅強眼珠子快要崩出眼眶,探□一把拽住邵鈞身上不知道是哪兒,死命拽住了不撒手。


    他兩隻手抓住邵鈞的肩膀,邵鈞兩手胡亂薅住他的脖領子。倆人都喘不上氣兒,都快要被對方勒死了,臉憋得通紅,太陽穴上脹出一條條比蚯蚓還粗的青筋。


    兩個人就這麽墜在那兒,一個坡上,一個坡下。


    下麵就是湍急的洪水,一個浪頭卷過來,人掉進漩渦裏就沒了。


    那時候,隻要有一個人沒撐住,或者不想再堅持,鬆開手,恐怕就真是咫尺天涯黃泉路,看完這一眼,再沒有見一麵的機會。


    羅強腰上針紮一樣,疼得倆眼發黑,眼冒金星,身體上半截和下半截像要崩開脫環兒了。


    邵鈞滿頭滿臉都逼出汗,喘著,堅持著,眼神因為生死命懸一線而流露出深刻的恐懼與求生渴望,三爺忒麽還沒活夠,還不想掛呢!


    羅強嘴唇抖動,聲音沙啞帶血:“抓住嘍……上來……使勁兒……”


    “寶貝兒,再加把勁,自己爬上來……”


    “老子腰使不上力,但是老子絕對不鬆手,你自己,給我麻利兒滾上來……”


    “你今天要是他媽的不給我爭氣,爬不上來,你就把我也拖下去,老子就跟你死一路。”


    ……


    羅強低聲咒罵著,威脅著,兩手鐵鉗一樣,十根粗壯有力的手指幾乎嵌進邵鈞肉裏。


    邵鈞那時仰著頭,眼球瞳膜鋪天蓋地充斥著的就是羅強那張焦躁兇惡罵罵咧咧沒有一絲笑模樣的大臉。


    你媽的,這麽兇……


    坡上的人拚命拽,坡下的人玩兒命爬,邵鈞掙紮著,扭動著,爬得像一條大蟲子,極其狼狽。


    眼瞧著就要上來了,後屁股嘶啦一下。


    邵鈞痛苦地哼了一聲,樹枝子剮他屁股了。


    褲子本來就沒係腰帶,鬆鬆垮垮,掛不住。


    “褲……褲子……我……的……褲子……”


    邵鈞憋紅了臉,嗚嗚得。


    “都啥時候了?!”


    羅強急得罵,老子倆手都拽不過來,沒第三隻手了,還幫你拽褲子?


    羅強忍著腰部劇痛,兩條鐵臂用力一掀,一把將人扯上陡坡,兩隻大手將邵鈞連頭帶身子結結實實抱進懷裏。


    粗糲的幾根手指幾乎是把邵鈞捏著,摁著,填進自己胸口,填得分明就是自己心頭生生剝下來的一塊肉,鮮活的,跳動著,帶著血,失而複得,重新填迴原位……


    死裏逃生,驚魂未定,邵鈞渾身哆嗦著,倆手死死抓著人,羅強後背上有他剛才掙紮爬坡時摳出來的一道道血痕。[..tw超多好看小說]


    渾身是泥、麵孔都看不清楚的兩個人,緊緊地抱著,抱在一起,粗聲喘著,顫抖著,把臉埋進對方肩窩裏。


    抱了很久,很久,抱得很緊,說不出一句話。


    邵鈞的人上坡了,製服長褲留在坡下,被一個小漩渦輕巧地卷走,沒影兒了。


    倆人滾在一起,羅強帶著血汙的腿裹著邵鈞,邵鈞兩條光溜溜的大腿因為又濕又冷而顫抖,哆哆嗦嗦貼緊羅強的身體,沾一絲兒熱乎氣。


    邵鈞:“你大爺的……我褲子呢!”


    羅強:“啥褲子?”


    邵鈞:“我的褲子,我褲子剮沒了!”


    羅強:“褲子沒就沒了,人還在不就成了!”


    邵鈞:“……都是你犯渾,羅強你就是一王八蛋!!!”


    邵鈞嘴角委屈地往下撇著,一抽一抽,哆哩嗦嗦地罵,眼睛突然就紅了。


    三分是委屈,另有七分是害怕。從未經曆過這種天災,要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剛才真給嚇著了。


    小時候爬架子下不來嚎啕大哭的時候,下邊好歹還有一群人眼巴巴等著接著咱寶貝小鈞鈞呢,堂堂小少爺哪見過今天這陣仗?都說生死有命,成事在天,可是咱邵三爺年紀輕輕,英俊瀟灑,一表人才,走到哪不是一塊香餑餑?咋就糟蹋在清河農場了,咋就糟踐在這姓羅的混球手心兒裏了?


    今天差點兒就忒麽掛了,就要與光明的前程大好的人生以及眼前這混蛋陰陽永隔了!


    邵鈞唿哧唿哧地喘氣,隱隱地還哼了兩聲,帶著濃重的鼻音。


    “至於的,多大個人了,沒見過世麵……”羅強低聲說。


    “我就沒想見這種世麵!當初我咋告兒你的,采石場多危險,又是挖掘機又是炸藥?你就是活膩歪了你不要命了!”邵鈞委屈地吼。


    “甭咋咋唬唬的,老子屁事兒沒有。”羅強不以為然。


    “怎麽才算有事兒?你他媽要是真給炸得連渣兒都不剩,咋辦?……誰受得了!”邵鈞怒吼。


    他算是看出來了,羅強這人半輩子從血道上一步一步蹚出來的,不怕死,不要命。這號人拿別人的命不當命,你拿自個兒命都不當命嗎?


    你自己沒心沒肝,別人的心肝你這種混蛋也不會在乎,對嗎!


    羅強用力胡嚕一把邵鈞髒兮兮的頭發,抹了抹大花臉,一手攬過肩膀,一手抱著屁股,想要安慰受驚的小孩兒。


    不抱不知道,一掌摸到暄暄乎乎的屁股蛋上。


    邵鈞觸電似的:“幹啥你?”


    羅強:“你咋還光著?”


    倆人同時甩嘴開罵,同時低頭一瞧。


    邵鈞那嫩臉皮上,頓時像刷了一層雞血,窘迫地捂住□。


    何止是褲子讓樹枝剮掉,他的阿瑪尼高級內褲沿著屁股縫兒豁開一條大口子,剮成個開襠褲的形狀。小內褲就剩個鬆緊帶還掛在蠻腰上,布料撲散著,像個屁簾兒。


    羅強低頭看著,犯了一會兒愣,突然一口口水噴出來,哈哈哈哈狂放地笑。


    “真忒麽好看,長得真俊。”羅強樂。


    “給我滾!”邵鈞憋屈壞了。


    “前邊兒還遮著呢,沒給你走光。”羅強說。


    “……”邵鈞氣得沒轍,在羅強麵前抖,“哼,你三爺這套東西金貴著,能隨便亮出來?亮出來不嚇死你的!”


    “唉喲?嚇我一個?”羅強忍不住逗小孩兒,“您這褲襠裏邊裝得是飛船啊還是航母的,老子還真想見識見識。”


    劫後餘生,整個人從身子骨到心情都散了,倆大老爺們兒抱著狂樂,樂得毫無風度節操,很不要臉地互相臭貧擠兌了幾句。


    那感覺好似心底的烏雲陰霾煙消雲散,霍然開朗,從心口透進來一縷朦朦朧朧的亮光,每個人的心都暖了,軟了……


    好久都沒正經在一塊兒說幾句話,好些話堵在胸口,不知從何說起。


    坡下的水一路看漲,再不跑又得淹水裏,邵鈞一骨碌爬起身,扶起羅強,倆人拉扯著往高處山裏爬。


    羅強的腰不好使,一條腿又傷著,一動就疼,隻能硬挺著。


    邵鈞倒是腳上穿了鞋,卻裸著兩條腿,走路走得很別扭。他的屁簾兒四麵透風,吹得胯/下那套柔軟嬌嫩的寶貝在夜風裏不停晃悠,沒有布料兜著,果然感覺不太安穩。


    邵鈞一條肩膀奮力撐著羅強,扶著對方慢慢走。


    倆人深一腳淺一腳,萬分狼狽,簡直是這輩子走過的最落魄、最艱難的一條路。別說邵鈞沒這麽出過糗,羅強自己都沒有;當年被全國通緝,公安緊追猛趕,他逃進深山,都是一身專業的野外生存裝備,腰裏好幾把槍,指哪打哪。


    天徹底黑下來,低窪處的洪水短時間不會退去。


    邵鈞沒手機,聯係不上自己人,隻能決定臨時紮營露宿,在山裏過一夜。


    別看小邵警官當年在警校裏也念過野外生存之類課程,書本上的知識真到了實地發揮作用的時候,還是不如羅強這號沒念過書、完全靠自己一雙腳創造實踐經驗的。羅強站在高處,地形地勢簡單察看一番,仰臉找了找牛郎星織女星的位置,於是選定崖邊一處背風的小山洞,僻靜,幹燥。


    倆人把懷裏能用的工具家夥事兒都掏出來,羅強吩咐這人收集起山洞裏的幹柴樹枝,在石坷垃裏點一堆篝火,這才暖和了。


    羅強要煙抽,可是邵鈞衣兜裏那半盒煙,早被水泡爛乎了。


    沒煙可咋熬得過漫漫長夜?兩個煙癮都很大的人這急得,上竄下跳,抓耳撓腮。後來弄了塊大石頭,在火裏烤熱,拎出來,再把一根一根濕漉漉的煙擺在熱石頭上熏烤,慢慢地熏幹……


    好不容易烤幹一顆煙,點著了,倆人迫不及待得,一人嘬一口,吸那個香噴噴沁人心脾的焦油味道。


    羅強不爽地抱怨:“嗯,你這啥煙?一股子哈喇味兒。”


    邵鈞無辜地說:“精品熊貓!我這不是哈喇了,讓泥湯子泡軟了,煙絲都不脆了。”


    羅強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從邵小三兒唇邊搶走煙,湊近頭,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品一品,再吸一口,眯細的眼從側麵看過去,皺紋深邃迷人。


    方寸之地的小山洞裏,倆人擠在火堆旁,肩靠著肩,手指間的煙遞過來,再遞迴去,你一口,我一口……


    這段日子各種變故,互相隔閡著,有意疏遠著,其實哪個心裏好受?


    坐在一處,抽根煙,心裏憋著藏著想要向對方解釋、辯白或者質問的一番話,一下子就都不重要了,好像什麽都不用再說。


    一起經曆了生死一線,手拉著手從山洪泥石流漩渦裏爬出來,還需要說啥?啥事兒能有眼前這大活人好好地活著就靠在身旁更加重要?


    當年沒選擇坐牢蹲監,彼此能有機會認識?


    會有今天嗎?


    這都是命嗎?


    掛在懸崖上,哪個鬆了手,扭頭放棄了,都再見不到另一個。


    那一刻沒有選擇鬆手,就是不甘心,不認命,還想見著對方,無論如何舍不得死。


    有些話,根本不用說出來,伸手摸摸自己的心。


    一個人兒獨自瞎琢磨,那叫犯賤;倆人彼此相互惦記,就叫愛情。


    作者有話要說:監區長表示作息和更新時間徹底亂了癱倒……很感謝每天追文和留言鼓勵我的萌物,愛你們,來抱個。內啥,還在大洪水裏憋氣潛水不上岸的小霸王們,鼻孔一定被泥巴堵住了哼!【喂喂~


    希望大家能理解,沒有表白,沒有親小嘴兒,監區長很喜歡這樣的感覺,讀者們不過癮不要大意地來親我吧哈哈哈哈哈扭著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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