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這裏~”


    風和日暖,陽光正好,狗狗嗷嗚叫了一聲,放棄了撲不到的菜粉蝶,搖著尾巴向站在蓮花樓階上招手的女子跑去。


    “好乖好乖~”,雲苓一手喂著肉絲,一手摸著狐狸精油光水滑的皮毛。


    “它倒是被你養的胖了一圈。”,李蓮花端著剛做好的鮮筍炒肉絲,語氣非常自信,“過來吃飯,這次的竹筍是剛挖的,跟上次的不一樣。”


    你上次也是這麽說的!


    雲苓苦著一張臉,再次試圖掙紮,“李蓮花,我是修士,辟穀已久,真的真的不需要吃飯了。”


    他充耳不聞,笑得像個狐狸,“我記得有位姑娘說過,不會拖我的後腿,還說這樓裏的事讓我‘放心’啊,如今怎麽就變了卦?”


    “我花的銀子買的食材,施法幫你種菜,狐狸精都是我養的了!”,小姑娘坐到桌邊,掰著手指頭算工時,委委屈屈地質問,“我何時拖你後腿了?”


    “不幫我試菜就是拖我後腿。”,他非常堅定。


    “什麽啊?你不是遊醫嗎?醫經我也送你許多了”,雲苓泄了氣,美目暗淡,“為什麽要這麽執著做菜啊,莫非要改行當廚子嗎!?”


    李蓮花掀掀眼皮,舉著茶杯掩住勾起的唇角,仗著自己年長兩歲,偶爾欺負欺負入世未深的小姑娘。


    還是逗小孩有意思啊~


    不過,今天的菜肯定味道甚佳!我這道菜習得兩遍就已經如此嫻熟,嗯,可以考慮下一道研究什麽菜了。


    他暗自十分肯定自己的廚藝。


    怎麽會比不上法術催動的鍋鏟呢?必不可能。


    雲苓看著碟子裏白色的肉絲,十分懷疑這人到底有沒有放醬油,她指尖掐著筷子,下了下決心——


    不行!我都看到那糖罐子空了一半了!


    “家裏!”,雲苓騰的站起來往外去,逃似的出了門,“家裏肉沒有了,我去買~”


    慌忙的倩影很快消失不見,想必是又用了遁術。


    李蓮花:……至於嗎?


    =======


    荷花清新馥鬱,亭亭玉立,開滿了半邊碧波湖,湖邊賣蓮蓬的小販高聲叫賣,雅景之上平添了人間獨有的生活氣。


    雲苓沿路挑了些新鮮的蓮蓬,又去臨近的市集買了冰糖,準備迴去做些糖蓮子,以此控製住李蓮花蠢蠢欲動的做飯的手。


    從初遇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天道指引沒有,歸途契機沒有,就連一些懸奇異事也沒見著,倒是愈發了解這位蓮花樓的主人。


    雖然他不提前塵,但是似乎一直在找什麽人,這一路上的路線總是跟一個叫金鴛盟的勢力有關,時不時還會借雲苓的天玹睛循著線索過去,隻可惜等他們地點卻並不能得到什麽有用的消息。


    每每此時,他臉上總會有明顯的落寞,而後避開雲苓注視的眼睛打著哈哈遮掩過去。


    我的路找不到,希望李蓮花能找到他要找的路吧……


    雲苓歎了口氣,將手上東西收進乾坤戒,轉身穿過小巷準備迴去,不想耳邊聽到些窸窸窣窣的聲響,伴隨不明的嗚咽。


    她腳步一頓,敏銳地察覺異樣,然後在巷子左邊兩牆之間夾縫處,發現了有什麽被拖行的痕跡,此處寬度僅容一人通過,倒是隱蔽。


    走過瘦長的通道,中途拐來拐去的巷子還真難讓人辨別方向,不過前方布料摩擦和低聲說話的聲音越來越明顯,應該是兩個男人拖著什麽東西,速度稍慢,也就讓雲苓順利跟上了。


    “老大,這次的阿芙蓉能不能......”


    “哼!便宜你了!”


    “誒呦謝謝老大!下次還有這好事,您盡管吩咐!”


    “什麽好事?給我也說說?”


    “還不就是拐......”


    路的盡頭是一處寬闊之地,兩個人行跡猥瑣,領頭的好似大發慈悲扔給對方一個精致的木盒,稍高一些的年輕人麵露垂涎之色,笑得諂媚。


    “你!女的?”,交易被人撞破,領頭的先是一驚,而後發現來者是一個蒙著麵的女子,反而咧開嘴拍了拍旁邊的年輕人,示意他舊技重施。


    年輕人臉上一片青黑,身形偏瘦,仗有幾分武藝劈掌襲來,雲苓側身挪步躲開,才發現這人身上全是腐朽之氣加之一種奇異的香味,整個人沒有精氣神,反倒像是個餓鬼投胎。


    這人一看招數被躲,惱恨下臉頰抽搐,舔了舔自己黃黑的門牙,試圖緩解幾分發痛的牙齦,隨即用腳挑飛一片沙土,激起漫天塵霧隱藏自己。


    可笑賊子!


    雲苓皺了皺眉,拂袖一劃,青色的靈光閃爍,風起吹開塵霧,使之盡數散去,繼而轉瞬又是一掌,狠狠擊落試圖借霧偷襲的那人,這一掌聚了兩成靈力,直打得他口吐鮮血,躺在泥濘之中再起不能。


    “撲通!”


    雲苓轉身,默然看著那個領頭的疾速跑到遠處跳入河水,嘲諷地輕笑一聲,挑了一張惡運符拍了過去,符印在河水上印出虛影,可見是順利貼到那人身上了。


    惡運萬千,所有惡事加倍變成刑法加身,唯獨不奪性命,好好享受吧~


    她走到地上那個麻布袋旁,屈膝撥開袋口,露出一位樣貌清秀的少女,看著也不過二八芳華,少女臉上淚痕已經幹涸,此時正昏迷不醒。


    “神魂聚守。”


    她指尖盈盈光點墜入少女眉心,精神上的涼意讓少女悠悠轉醒,清醒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要高聲唿喊,雲苓見此狀,順手封了她的啞穴。


    “姑娘,你現在很安全,惡人在那兒呢。”


    少女被雲苓扶起來,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人樣的東西在泥土中慢慢挪動,地上還有明顯的血跡,這場麵多少有點嚇人,倒是少女安心一笑,眼角不可控落下淚珠,屈身福禮。


    雲苓頷首受了這禮,解了穴問道,“我看這兩人並非新手,你可知......?”


    “知道!恩公,我們這裏這幾年有過兩起女子失蹤的傳言,但是並沒有人當真,直到前段日子我的鄰家小妹出門采買,久久不見歸來,她家人便對外說她急病去世......”,少女淚流不止,似哀歎似自嘲的苦笑,“我知道她素日愛濯香坊的香粉,便想買些去祭她,卻原來,她就是這樣遭了災。”


    “那你可認得這人?”,雲苓走到那半死不活的賊子邊,垂袖撈起這人上半身,實則在袖子的遮掩下隔空用靈力抓起來這人的頭,露出臉來讓受害者認認。


    “認得!”,少女睜大眼,驚聲道,“他是香坊的小廝!雖然他經常白粉敷麵,但是臉型和那雙招風耳我不會認錯!”


    賊子見事情敗露,張口就要求饒,隻是內傷太重,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雲苓冷眼瞧著,將他扔迴泥土。


    惡人有什麽臉麵享受潔淨,還用白粉敷麵,真是倒人胃口!


    “恩公!”,少女衝過來盈盈要拜,被雲苓攔住,“小女子文秀,想請恩公救救我鄰家妹妹,她年芳十八,右眼眼下有一顆朱砂痣,即便......即便她......但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們情同姐妹,不願她流落塵泥!勞煩恩公!文秀必結草銜環以報恩公大義!”


    雲苓暗忖,猶疑道,“路見不平,你不說,我也是要做的,隻是有件事,不知道你敢不敢?”


    “我敢!”,文秀目若靜水,襯得她容華光彩,“恩公請吩咐!”


    “你雇個人帶這賊子去官府報案,銀錢由我來付。”,雲苓背手以靈力取出一百兩銀票遞過去,卻見她不接,“我知道,此事鬧大你好友的名譽難保,不若你找個人將他先控製住也可,我迴頭從他身上再尋線索。”


    一直有失蹤者,卻無案情,恐怕販賣人口的參與者不止這兩人,牽涉甚大,在明看不清渾濁的湖水,那隻有逼迫那蠅孑自己飛出來了......


    隻可惜我不了解此地,商販小肆,還有那個香坊,難保沒有狼狽為奸,信息不明,若是不連根拔起,恐難成事。


    “不用。恩公,我自己去報!”,文秀堅定道,“當初我鄰家妹妹無人在意,就有我今日如此,明日還可能有她人受害,我知道恩公所想,雇個人難以成事,我願以己身將此事捅開一個口子!”


    “可你......”,文秀堅定不移的神情令人動容,雲苓有些欣慰。


    世人多愚昧,可堪此俠女。


    她隨即安撫笑道,“不必,我有別的辦法,閉眼。”


    文秀愣了愣,很是信任的合上雙目,雲苓封了她的五感,才召出造化神筆——


    神筆彩光聚於筆尖,如玉的筆杆流光熠熠,白皙纖長的手指覆上,轉腕細描,橫鋒繪眼,須臾,一張美人麵揮就,卻不似原貌。


    李蓮花說不可暴露法術,這樣封了五感也不能掩蓋換了張臉啊,要不......


    她想了想,取出戒中的蓮蓬,於其上摸出一顆蓮子才收迴,然後直接將蓮子塞進文秀的嘴裏。


    “咳、我已經施展秘法”,雲苓解了封擺出一種高人姿態,道,“你現在直接咽下這顆易容丹藥,不要咀嚼,便可以短暫變換容貌一日,用這張臉去報案,也就無損你的名節,屆時你換套衣服,假裝流落此地的小姐,已經失了家仆和路引,也就不會有人懷疑你,隻要報了案,再找機會離開就可以了。”


    文秀連忙咽下口中的“丹藥”,然後伸手摸了摸臉,很是震驚。


    “放心,這賊子會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的,你押他過去即可。這銀票你還是收下,雇些人守在城門,有人形跡可疑先抓住再說,我會去再找你的。”


    文秀這才安心接下銀票,在她看不見的角落,地上那人身上一張真言符和禁語符交相消失,跟文秀有關的,包括那鄰家小妹之事,他隻能模糊其詞,其餘的事必將全部吐露。


    “文秀明白,還有一事,昨日晨起,西南角河對岸有怪異之事,說是有人看到女妖在河裏出現,當時我以為是以訛傳訛,或者......紅沅,就是我鄰家妹妹已然身死,魂兮歸來,現在想起來,恐與此事有關。”


    西南角......那等等再追另外那個人販子好了。


    “我知了,現在就過去,那暫且別過。”


    雲苓點了點頭,正欲往西南去,文秀好似驚醒喊道,“恩公!敢問恩公尊姓大名?”


    呃......名字啊,李蓮花常說清淨自然,想必不願被擾,我這給人換了個臉,還是編個假的好了~


    “叫我繪顏就行!”


    女子揮了揮手,很快背影消失在河邊的轉角處。


    =======


    雲苓此刻已經來到了河岸,遁術總是好用又不引人注意。


    這條河頗為寬大,河水帶些黃色泥沙,再加上河邊多處草木茂盛,想必昨日怪談是有人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


    “嗯?那是?”


    一路向前,河岸滑膩非常,隻能踩著一條長滿荒草的小路前行,走到半路,雲苓就被一個跪地哭嚎的男子擋住了去路。


    “找到了、是她的!她還活著!會在哪裏?在哪裏?!”


    那男子一頭金發披散,麵容並不像大熙人,體格健壯,似是常年有在鍛煉體態。


    雲苓撥開一邊的草叢繞了過去,才看到一具身著青色廣袖的女屍赫然躺在不遠處,隻因被周圍叢生的草絆住,加上泥沙堆積淺埋,才沒被撈屍人抬走。


    看來是有人晨起遠遠看到女屍,正驚恐不已時,屍體已然被河水衝到了叢中,這才流傳起奇怪的流言。


    她心下一沉,認真查看了一下麵容,看到浮腫的右眼眼下光潔一片,鬆了一口氣,唯一的好消息——那失蹤的紅沅還活著。


    隻可惜眼前的......


    那女屍容顏姣好,臉上還有殘留的妝容,衣服繡樣精致,應當不是普通民眾,可是薄紗籠罩,透著肌膚,又不像是大家閨秀做派,偏生這屍體手裏、發間和脖頸,都帶著風格不同的飾品,有的貴重些,有的又明顯一文不值,實在矛盾。


    而且部分露出的肌膚上,淤青疤痕比比皆是,顯然被淩虐之態,實在觸目驚心。


    “我會找到你的……”


    那男子已是淚千行,通紅的眼滿是心疼和懊悔,衣衫已經是泥水邋遢,但是他絲毫不覺,似乎遇到了此生最痛苦的事,攥著手中小小的簪子,不停地呢喃哭訴。


    “先生,你可還好?”,雲苓看見此情此景,麵露不忍,屈膝真誠道,“我有朋友是官府中人,若有所需,盡管告知與我,我定會……”


    “當真?!”,那人突地迸發喜色,複又寞然,“不、不不,官府,官府能有什麽用,這麽長時間,這麽久……”


    雲苓見狀知道是難以溝通了,隻好起身後退兩步,貼了一道隱身符籙,才安心結印施法。


    銀白的紋路浮現眼眶,天玹睛開,天地氣現。


    她眼前看見種種複雜的氣,女屍頭頂黑氣彌漫,周身氣息駁雜,可見那些傷痕皆是不同人造成,下手之狠辣變態,令人作嘔。


    她意識到了什麽,被惡心得直皺眉,怒氣直升。


    走迴那男子旁,隻見那男子身上善光壓過了惡光,並非奸惡之人,隻是……他現在惡念叢生,隱隱要壓過善意,隻因——


    他手中珍視的發簪,附有一紅色的情絲與他心房相連。


    為何絕望,為何怨恨,理由盡在於此。


    他知道女屍死因,他也知道愛人是何境地,但是他無能為力。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雲苓收了法印,消了符籙,沉默不語。


    這是她出了宗門後,第一次這麽切實地看到情人難尋,惡人禍亂,如此疾苦之相,令人酸楚。


    宗門仙山一直銘刻一句直白的六字箴言:救蒼生,方無悔。


    她見慣了師門歡欣模樣,而未入塵世哪知悲涼,就如此刻絕望之人痛苦的號哭。


    “赤龍!!!”


    手指被發簪刺破,鮮血滴落進汙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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