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生臉一陣青一陣白地走了。


    林旺家的這才進了繡坊,引著桑落從小側門出去了。


    “多謝齊姨。”


    “這個稱唿我最喜歡。比林旺家的、林嬸好聽多了。”齊氏眉毛一揚,還在額頭上飛著,壯碩粗魯的臉上,竟然也露出一個動人的笑。


    女子本有姓名,嫁了人隻能被稱為某某家的,連姓都被抹去,著實可悲。


    “芳芳就拜托齊姨家。”桑落行了禮,出了小門,直奔丹溪堂。


    “你怎麽才來?”柯老四一開門就這麽說,“顏大人的傷還等著你換藥呢。”


    桑落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夏大夫在,李小川也在,還有老先生您也在,何必等著我?”


    柯老四的算盤自然不能打得太響:“你自己縫的,當然得你看,萬一有什麽紕漏找你負責任。”


    桑落一噎,想著昨天晚上的那個夢心有餘悸,隻想著早點把顏如玉送走,再攢些錢將來盤下一個鋪子,自己開醫館,免得被老先生追殺。


    她取了藥走進內堂,顏如玉赤裸著上半身坐在榻邊看卷宗。


    “顏大人,我來替您換藥。”


    留意到她用了“您”字,顏如玉淡淡說道:“你今日倒乖覺。”


    桑落垂下眼,用鑷子夾起藥球,在傷口上輕輕擦拭:“多謝顏大人救出阿水。也順道救了我們。”


    顏如玉覺得傷口被擦拭得奇癢無比,抬起眼皮掃她一眼,又換迴了粗布衣裳,頭發又挽成一團,這次簪了兩根發飾,一根是蛇根木,一根是套著青綠竹筒的柳葉刀。


    他一抬手,抽走了柳葉刀,握在掌中,語氣也僵硬起來:“感謝我,還會擅自取走抵押在我這裏的東西?”


    桑落張了張嘴,想說爭辯一番,還是忍住了。反正莫星河那裏有了舶來寒鐵,顏如玉實在要拿走,就拿走吧。


    上藥用不了多少時間。桑落很快就完事準備離開。


    顏如玉握著卷宗的手一緊,別過頭:“桑大夫,希望你謹守醫者本分,不該說的話,不要亂傳。”


    桑落握著藥罐的手一抖,險些將藥撒出來。他這是在說四年前的事嗎?她絕對不能認:“不會,您放心。前天夜裏的事,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不料身後的男人聲音再次響起:“站住。”


    他站起來緩緩走到她身後:“轉過來。”


    桑落轉過身,抬起頭認真地看他。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動,顏如玉再熟悉不過:“你有事瞞著我。”


    以她的性子不會這麽軟。


    莫非,他抱著她雙雙跌倒在榻上的事,是真的?


    “沒有。”桑落答得很鎮定,仍舊望著他,“顏大人多思多慮慣了。”


    絕對不能讓他知道,那天晚上的清心蓮和青蛙的分量,比尋常重了三倍。畢竟,他喝了三杯媚酒,又不肯讓人替他解決問題,這也是非常之期用非常之法。


    她公事公辦地說道:“顏大人的傷都是小傷,我會開些塗抹的藥膏,交給知樹,每日塗抹兩次,這幾日不要沐浴,癢的時候用冰帕子冷敷止癢。”


    顏如玉一雙黑眸深深望著她,許久也沒看出什麽蛛絲馬跡,隻得坐迴到榻上:“你退下吧。”


    第二日桑落再去丹溪堂,顏如玉已經離開了。


    她淺淺舒了一口氣,帶著李小川和夏景程在院子裏試藥。


    快天黑時,阿水的爹娘帶著一些自製的飲子來感謝桑落,又留下了一把大大小小的碎銀子,說什麽都要桑落收下。


    桑落想了想,收下銀子。又朝李小川招招手:“你來嚐嚐這個飲子。”


    李小川隻喝了一口,就如同報菜名似的將方子念了出來:“烏梅、山楂、甘草、陳皮、甘草、薄荷葉、還有茅根。”


    阿水的爹驚道:“你!你!這是我家的祖傳秘方!你如何知道的?”


    阿水道:“爹,李大哥有一隻狗鼻子,聞一聞就能說出配方來呢!”


    桑落說道:“若加荷葉和洛神花,風味更佳。”


    “哎呀呀,桑大夫巧思,正好過幾日就是觀蓮節了,加上荷葉荷花,一定好賣!”阿水爹娘明白這是新方子,反反複複感謝之後,才帶著阿水離開。


    送走客人,院子裏又冷冷清清的。


    柯老四又躺下扇扇子乘涼。夏景程繼續研究那些藥物的劑量。桑落與李小川並排坐在屋簷下發呆。


    好久之後,桑落突然問道:“觀蓮節是什麽?”


    李小川搖搖頭。


    “觀蓮節就是看蓮花的日子。”柯老四在石榴樹下說道,“當今太妃是江南人,喜歡這些文人做派,每年六月二十四,就要搞一個賞荷花的詩會,京城的權貴們附和太妃歌風誦雅。”


    柯老四支棱著頭,看他倆:“不少人都偷偷請些文人來替他們寫詩。雖然詩不留名,但能賺上一大筆銀子。”


    “都在哪裏看?”


    柯老四手一抬:“漠湖北岸,就是一片蓮花,每年都在那裏。”


    桑落看向李小川:“你要不要犧牲一下?”


    李小川縮了縮身體,苦著臉:“桑大夫,你又有什麽餿主意了?”


    桑落將剛才阿水爹娘給的碎銀子塞到李小川手裏:“你這幾日,加加班。多做點藥出來。”


    她站起來拍拍手,幹勁十足:“我要賣神油。”


    什麽神油?哪裏來的神油。院子裏的兩個半男子麵麵相覷,不得要領。


    “我的桑家奇方啊。”


    一說這個,柯老四就不困了,一個鯉魚打挺似的動作,從涼椅上跳起來:“我幫你們。”


    連著好幾日,丹溪堂都十足地忙碌。


    待到六月二十四日那一天,天未亮,倪芳芳就來尋桑落,說馬上七夕了,繡坊要求早去。


    兩人手挽手地進了雲錦繡坊,不多時,後門一開,桑落往丹溪堂去了,倪芳芳走向另外一個方向。


    暮暑時期,還未出三伏。一大早就熱得讓人喘不上氣。


    京城的貴人們多居北方和西方,通往漠湖北岸的路很早就堵得水泄不通。各家的馬車一輛接一輛地在路上擺著。


    一個仆從道:“今年車怎麽比往年多那麽多?”


    另一個指了指天:“那位啟用了那位——”說著,將手擺在身前,做出一個大器的姿勢,“楚王好細腰,自然人多了。”


    “你看前麵那車,可是三夫人的?”


    那人踮起腳看了一眼:“是,夠大——”說得極其曖昧。


    誰不知道那車上都是俊俏男子呢?說是三夫人一年要用廢幾十個呢......


    忽地,道上響起一道聲音:


    “荷葉蓮花飲,最是靜人心!”


    這邊喊罷,另一邊又響起一道聲音:“雄風不在莫要慌!桑家神油來相幫!一瓶就可解君困,試上一試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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