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內外,竊竊私語聲不斷。


    就跟密密麻麻的蚊蠅,不斷鑽入青條的耳朵裏,讓她頭痛欲裂。


    雖然那天晚上,那個神秘人早就告訴她,這是她想要出庭作證必須要承受的,讓她提前做好準備。


    她做了很多準備。


    可真當這一刻來臨的時候,還是有些扛不住。


    鄒玉龍微微皺眉:“楚青條,崔大人說的可屬實?”


    青條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淚俱下道:“大人!民女的確不知廉恥,但民女隻是想活下去,迫不得已隻能接受這些。”


    鄒玉龍若有所思:“你可是有什麽難處?”


    青條聲音悲痛道:“迴大人!民女家境貧寒,丈夫當腳夫養家,再加民女織布貼補家用,才能勉強度日。可恨遇到了小衙內貪圖民女姿色,打斷了民女丈夫的腿,一家人生活無以為繼,這才被黑心人引誘賣了身!


    大人!


    小女子雖放下了廉恥,但在這個案子上句句屬實!


    還請大人明鑒!”


    “哦?”


    崔瀚看到她崩潰的模樣,頓時露出一絲得色,居高臨下地質問道:“你說小衙內打斷你丈夫的腿,可有證據?”


    青條:“……”


    那是趁夜拖到後巷打的,哪裏來的證據?


    若不是小衙內事後還耀武揚威,就連她都不知道動手的人是誰。


    崔瀚繼續問道:“你說是黑心人引誘你賣的身,你可有證據,可知道黑心人是誰?”


    青條:“我……”


    那黑心人向來神秘,自己也隻見過她一次,就連在哪裏有生意,都是她通過法術告知的自己,如何才能證明這個人存在過?


    “嗬!”


    崔瀚冷笑一聲:“什麽都不知道,還敢說自己句句屬實?”


    他搖了搖頭,再次轉向鄒玉龍:“鄒大人,事情已經很明顯了,這個女子謊話連篇,並不可信!還有!她口口聲聲說,她胎停是因為妖官,那我就要問薛神醫了,這女子除了胎停,還有沒有受到別的傷害?比如說……妖力殘留?”


    薛神醫放下茶杯,神色有些遲疑,但還是說道:“並沒有!”


    崔瀚笑容愈甚:“賤婦,你可有任何證據,證明兩位妖官是想要用你們采補?”


    青條語塞:“……”


    她不知道如何迴答,因為神秘人隻教到了這裏。


    她甚至有些害怕,害怕神秘人打著救秦將軍的旗號,實際是讓自己做反證。


    若是這樣的話,自己罪過可就大了。


    崔瀚神情愈發自信,笑著看向秦延瑛:“秦將軍,你可認識這賤婦,她為何要給你做偽證啊?”


    秦延瑛氣得不輕,一句“我淦你娘”差點奪口而出。


    但過往的經驗告訴她,跟這些除了耍嘴皮子什麽都不會的文官吵架,你情緒越激動,就越容易陷入被動。


    “秦將軍莫要心急,慢慢想,總能圓的迴來!”


    崔瀚輕蔑一笑,直接衝鄒玉龍拱手道:“鄒大人!此賤婦說,她胎停皆因妖官扈煥而起,正好扈煥也在,不如請出來詢問一番?”


    聽到這話,扈煥有些不安。


    因為京兆府的案子對外公開,對他有些不利,所以他一開始並沒有打算出來。


    但看崔瀚這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把在場一眾人都問得啞口無言,猛得像個戰神。


    他覺得這把穩了。


    於是不等鄒玉龍叫他,便坐著開口道:“鄒大人,我猰貐一族血脈天妒,後代稀少易夭折。聽聞多接觸人族孩童和孕婦,能夠沾沾喜氣,有利於子女康健,所以特意請他們來府上做客。


    結果這秦延瑛,仗著身後有秦家便目中無人,連問都不問,便直接對我夫人出手。


    可憐我夫人身懷六甲,孩子尚未成型,便被這婦人當著我的麵斬殺。


    還請鄒大人念在同朝為官的情分上,務必為我做主啊!”


    他語氣中,充滿了悲憤。


    仿佛他才是受害者一樣。


    當然。


    在他的視角裏麵,他本來就是受害者。


    聽到這話。


    秦牧野眉頭也皺了起來,這個案件最麻煩的節點到了。


    他相信白玉璣讓何細鳳拖住扈煥時沒有想那麽多,應該隻是不想傷人性命。


    這操作大概率是出於好心,但扈煥的罪證也因此幾乎沒有留下,讓案件變得極其棘手。


    “牧野……”


    白玉璣也有些緊張,下意識抓緊了秦牧野的衣袖。


    秦牧野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


    他瞟了李星羅一眼,這位帝姬之前一係列的安排,足以說明她手段相當可以。


    不至於搞不定其他幾位受害者。


    雖說缺少了實質性的受傷證據,其他受害者哪怕全都出來作證,也沒辦法說明扈煥殺人未遂。


    但隻要攪下去,就肯定是對秦延瑛有利的。


    所以他也不算急。


    鄒玉龍若有所思,上下打量著扈煥:“扈煥,你方才說,接觸人族孩童和孕婦,能夠沾到喜氣,這個說法是從哪裏知道的?”


    “這……”


    扈煥當然說不出來,因為這個說法純是其他妖官幫他編出來的。


    他搖了搖頭:“是從一本書中來的,不過我看書甚多,不記得從那本書上看到的了。”


    鄒玉龍微微一笑:“哦?你都看過哪些書?”


    “我……”


    扈煥有些氣急敗壞:“鄒大人,這個跟案子有關係麽?”


    鄒玉龍淡淡道:“自然有關係!方才楚青條說不出黑心人是誰,便被質疑做了偽證,扈煥兄自認讀過很多書,當然也要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


    扈煥:“……”


    我哪讀過書啊?


    我要是喜歡讀書,至於一直在疆外生活麽?


    能認字兒已經很不錯了,我可是用了秘法學了一天一夜,才把字認全的。


    他有點蒙了。


    其他妖官讓他說是從書上看的,是為了聽起來有可信度。


    不然光是道聽途說,就把孕婦和孩童請到家裏麵實在太假了,說讀得多記不清,完美防止別人追問。


    結果……


    誰知道鄒玉龍會問自己讀過什麽書啊?


    扈煥隻好硬著頭皮,說出了幾個他聽過的書名:“論語,楚辭,中,中……這些都有涉獵!”


    鄒玉龍一副高山仰止的模樣:“居然有兩本半之多,果然稱得上博覽群書。”


    “撲哧!”


    “哈哈哈哈!”


    “學識好淵博啊!”


    大堂內外都響起了笑聲,數秦延瑛笑得最大聲。


    扈煥臊得臉上肌肉一陣扭曲,惡狠狠地瞪了眾人一眼。


    兇光所至,眾人噤若寒蟬,紛紛收起笑容。


    唯獨秦延瑛瞪了迴去:“哈哈哈哈!你瞅啥?哈哈哈哈哈……”


    扈煥:“……”


    鄒玉龍又問道:“楚辭確實不錯,我最喜歡的詩歌,是楚辭章句,扈煥兄喜歡的是哪首?”


    扈煥:“……”


    秦延瑛:“哈哈哈哈哈哈……”


    鄒玉龍麵容微冷,毫不掩飾審視的目光:“京兆府可不是胡言亂語的地方,還請謹言慎行!”


    崔瀚趕緊接過話腔:“鄒大人,這就是你強人所難了,扈煥兄剛經曆喪妻之痛,又是第一次來到庭審現場,心緒激蕩之下想不起幾句酸詩也情有可原。


    眾多先賢早已留下經驗,庭審之道當證有不證無!


    秦延瑛斬殺妖官親眷,人證物證都有,就連她本人都沒有異議。


    但這賤婦空口白牙,汙蔑妖官用他們進補,卻連一道像樣的傷痕都拿不出來。


    是非對錯,想必已經很明顯了!


    諸位說可對?”


    庭院外,百姓忍不住怒罵出聲。


    “對?對你娘的對?”


    “你不就是欺負秦將軍出手快,沒來得及讓這妖官動手?”


    “真是臉都不要了!”


    崔瀚聞言,厲聲斥責道:“你們懂什麽?若是斷案不講證據,而是看你們覺得誰有罪,這天下該有多少冤假錯案?你們這般狂妄,不如鄒大人的位置讓出來給你們坐?也就是鄒大人宅心仁厚,換一個主審官,把你們全都抓起來!”


    眾人被他嚇到了,都臉色難看地閉上了口。


    而此時。


    那些蟄伏的理中客們,也都紛紛站了起來。


    “鄒大人!崔大人說的對,審案講究的是證據!”


    “還請鄒大人務必查出真相,莫要被別有用心之人煽動利用。”


    “鄒大人可千萬不要放過這信口開河,人盡可夫的蕩婦。”


    “對!本來我隻是旁聽,結果實在看不下去了,空口白牙就想汙蔑,簡直就是侮辱在座各位。”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局麵瞬間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


    青條跪伏在地,瑟瑟發抖,眼淚都已經哭幹了。


    扈煥見到這一幕,嘴角終於開始慢慢上揚。


    一開始他還有些不安。


    沒想到這些人族嘴皮子這麽厲害。


    要是罪名定下來,秦延瑛不僅沒辦法脫罪,還得再加上一條攀誣的罪名。


    鴻臚寺真的是好起來了,居然能拉來這麽多猛人為自己站台,尤其是這個叫崔瀚的,也不知道這次他拿到了多少好處,至少也得是個擅長雙修的妖族美妾吧?


    然而,正當他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府外忽然騷亂了起來。


    鄒玉龍眉頭一皺:“府外因何喧嘩!”


    很快有皂隸跑了出去,過了會兒大聲迴答道:“大人!有人說有證據要呈上!”


    鄒玉龍微微點頭:“讓他們進來!”


    “證據?”


    一眾妖官彼此對視了一眼,倒也不急。


    他們大概也猜到了,以帝姬的手段,再拉來幾個人證問題應該也不大。


    應該能挽迴秦延瑛一些名聲,但缺少證據,也起不到什麽大用。


    除非所有認證一起出席,才能起一些作用。


    不過,他們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那些人證至少有兩成不會出席。


    就算是出席,也會幫自己作反證。


    沒什麽可怕的!


    他們悠然自得,靜靜等著這自稱有證據的人。


    然而。


    “嘩啦啦!”


    一隊人撥開人群,走到了堂下。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這些人根本不是那天的孩童和孕婦,更不是他們的家人。


    而是一個個衣著華貴,帶著頭套、被捆縛得嚴嚴實實的男男女女。


    隻有為首的那個沒有被捆縛,卻也戴著鬥笠。


    他們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鄒玉龍神色嚴肅:“堂下何人?證據何在?”


    “迴大人,這些都是證據!”


    為首的那人摘下鬥笠:“在下陳隧,乃錦衣衛北鎮撫司指揮使!”


    “轟!”


    大堂內外,所有人都懵了。


    誰都沒想到,這個節骨眼,陳隧居然到了。


    就連鄒玉龍都無比驚訝,沒想到陳隧居然真的敢插手這個案件,真不怕失去皇帝信任啊?


    秦延瑛頓時急了:“不是告訴你不要來了麽?你來做什麽?”


    陳隧把鬥笠扔到一邊,看著她咧嘴一笑:“我……來救老婆!”


    秦延瑛:“!!!”


    秦牧野:“!!!”


    他猛的像個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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