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抹黑綠相雜的身影一路迅速穿過草叢、繞上假山、纏住竹枝、爬過牆頭,緊緊一瞬間就從十丈之外那片漆黑的草叢穿爬至對麵的重樓。


    黝黑粗長的身體爬上重樓,堅硬的鱗片刮擦著瓦片而過時帶起一陣刺耳的嘩喇喇之聲。最後在一陣雲煙繚繞中,幻化出半截人身,對著站在重樓下的洬雨道:


    “洬雨社神,好久不見!”


    紅燈之下,雲煙繚繞中映出的是一段美人身姿:


    著一件漆黑的裏衣,外罩一件油綠的敞衫,肩上掛著一條漆黑的披肩。發色漆黑油亮,半數高高挽起;膚色雪白,有些不似人之模樣;細眉細眼,額間有一道醒目的細長黑痕。


    坐在第三重樓平坐上的美人妖,左臂撐著第三重樓的勾欄,右手握著把小小巧巧的綠麵黑柄的折扇,來迴輕搖。而那未化盡的下身隨意地橫擱在瓦片上,有一段從飛簷上垂了下來,整個黝黑粗長的下身正在輕輕扭動。


    不是洬雨的記憶力不行,而是她歸來後對之前的一些記憶模糊了。雖然很多重要的人事還記得,可那些不熟的人和小事委實是不記得了。


    坐在房頂上的這條巨蛇,洬雨便不記得它是誰。


    站在重樓前三丈遠的洬雨,望著輕搖折扇的美人、不、是美人妖,道:“實在抱歉,本仙不做社神已有五萬七千多年,確實想不起在哪見過姑娘這副尊容。敢問姑娘是?”


    洬雨的麵色很平靜,看不出一點波瀾,可她心裏不大爽。一來是她實在太困了,二來是差點就能讓寒徹親口承認他是羽蒼,可在最關鍵的時候被這條蛇妖給攪黃了。


    站在左側的寒徹看了洬雨一眼,唇角勾出一抹笑意。


    美人妖的麵色瞬間不好了,扭動的蛇尾重重一甩,‘砰’的一聲落上瓦片。伴隨著重樓的抖動,她坐起並前傾了身子,長眉倒掛,怒目而視,眼看著就要爆發,卻不知怎的又停了。


    美人妖的怒氣來的快去的也快,她在唇角蕩開一抹笑意,道:“罷了,記不起也無妨。今夜,我也不是想要和洬雨社神敘舊。”


    美人妖打開手中的折扇同時扭了扭蛇尾,身子隨之身高。她一邊朝身側的梁柱纏去,一邊道:“不過,我還以為社神你的道心會一直堅定不移呢。”


    美人妖的身子纏上梁柱,又沿著勾欄紅褐色的橫木爬過,身子輕輕翻轉坐在了勾欄裏側。長長的蛇身一半斜繞在勾欄上,一半懸著,依舊輕輕扭動著。她坐的比方才離洬雨近了些,身子搭掛在勾欄上,望著洬雨和寒徹道:“看著你和這種毛娃娃又拉又扯又親,我真是替我那癡情的主子不值啊。”


    美人妖的話音剛落,寒徹冷冷地道:“你說誰是毛娃娃?”


    寒徹幹淨俊朗的麵容上眉頭輕皺,眸子裏浸了霜。他周身的氣息開始湧動。


    伴著寒徹的問話,草叢裏窸窸窣窣的響聲又起,在黑暗中無章無序地穿行。


    洬雨的眉頭也皺了。


    敢情這條蛇從她和寒徹逛林子的時候就在暗處偷窺了?那麽,這條蛇又是如何進入那葡萄林的?還有,那隨這條蛇出現的濤聲又是怎麽迴事?她和寒徹現下又在異界的何處?


    洬雨沒想到蛇妖的一句話就會激起寒徹的怒意,她動了動被寒徹握住的手,一瞬間他周身的氣息凝住,又慢慢恢複平靜。


    草叢裏的響聲也隨之落下。


    美人妖也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就會激起寒徹的怒意,剛才他在一瞬間散出強大的靈力,霎時勾起了美人妖對他興趣。美人妖折扇輕搖,將寒徹細細打量了一番。


    洬雨望著美人妖道:“你引我們至此,是為何事?”


    美人妖收迴目光,嘻嘻一笑,道:“自然是替我主子報仇了。”頓了頓,又道:“不是你們,是你。我找的是你,這小子是他自己跟進來的。”


    說罷,似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美人妖手中的折扇朝洬雨和寒徹中間一揮,那捆縛著他倆的繩子便斷了。


    這蛇妖的妖力果真不低。


    洬雨抬起自己的左腕,眸子裏添了一抹涼意。


    完了,這條蛇砍了這繩子,那她和寒徹與葡萄林那邊的連係便徹底斷了。到時候即便能收拾了這條蛇,還能不能及時找到迴去的出路?若是遲了,那明日她還能在東域的山裏查到關於妖煞的事嗎?


    寒徹的麵色更冷了,他看著自己空落落的右手腕,簡直想把坐在樓上的蛇給剖膽剝皮了。


    洬雨抬腳,開始在眼前的園林裏慢慢走動,邊走邊道:“既是報仇,那敢問你主子是誰?”


    隨著洬雨的腳步移動,她往哪,那個方向的漆黑處便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美人妖的下身又扭了扭,她將上半個身子從飛簷下探了出來懸立在半空,那片雲霧也隨她而動。她的麵容緊挨著飛簷上懸掛的紅燈,細長的眼中,那雙泛著油綠色的瞳孔緊緊隨著洬雨灰白的身姿。


    美人妖哼笑一聲,道:“洬雨社神總不會忘了自己聞名三界的緣由吧。”


    移動的纖細飄逸的灰白身姿一頓,洬雨轉過身望向美人妖。


    麵色陰冷的寒徹聞聲也是一驚,同樣抬頭望向勾欄懸立的美人妖。


    五洲雖大,四海雖廣,但一樣阻止不了故舊再相逢,仇敵再相對。


    美人妖道:“看來洬雨社神還記得我家主子。”


    怎麽會不記得?


    西洲的那個小妖帝,在洬雨於人間私訪時,從第一次見麵便左跟右隨死纏爛打,在被她拒絕後居然強行將她擄去異界想納她為妖後,那是她飛升後第一次受那等恥辱,連帶著想起了自己飛升前的種種。


    當時,她望著那個白麵妖帝便想起了那個發誓說會護她一生一世的未婚夫君,想起那個人也是為了討她的歡心什麽都願意為她做。可那時,當她想著日後總歸要嫁一人相守、接受了那個人的求親,甚至對那個人有了一點點喜歡的時候,那個人卻帶著天子的旨意抄了她的家,赫赫將府血流成河。最後,不遠萬裏趕至邊疆截殺她。


    什麽歡喜!


    那一世她愛慕了兩個男子,一個賜給她代表著權力的玉珩說那萬裏河山要同她共賞,轉身卻娶了別的貴女;一個說會護她一生喜樂、一世萬死不辭,卻在背後籌劃著如何毀了她,而待她親友俱亡時偏偏放了她!


    既然她劫後重生,那這世間的情情愛愛便與她半點幹係都沒有。不惹她,那各自安好;敢惹她,便挫骨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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