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片沉寂,落針可聞。


    “方大人好大的官威,都威風到我鬆鶴堂來了。”方老爺子不悅地敲了幾下拐杖,聲音洪亮有力。


    “父親。”方敬和緊繃著臉,有些下不來台。


    衛氏審時度勢,眼看這家法請不成了,立馬假意勸說。


    “老爺消消氣,雲野隻是一時口不擇言,難得一家人團聚,別讓父親傷心。”


    “父親也別動氣,老爺隻是氣上頭了,並非當真要打雲野。”


    衛氏兩邊勸慰,話說的極其好聽,叫人挑不出半點錯來。


    哪怕方老爺子不喜她,也沒辦法說什麽。


    “這屋裏沒外人,都是自個一家人,有什麽話說過便算了,都別往心裏去,平白傷了和氣。”


    衛氏的目光掃過屋中眾人,一副顧全大局的模樣。


    方氏淡漠地看著她演好人,不屑又不恥。


    方雲庭一直沒出聲,一副恭順懂事不爭不搶的模樣。


    這對假母子,當真是虛偽至極。


    雖同是親侄子,但方氏對方雲庭就是喜愛不起來,甚至說毫無好感。


    “家和萬事興,嶽父大哥看在我的麵上,就別再動氣了。”定北侯適時接話,給父子倆一個台階下。


    定北侯是姑爺,身份又尊貴,方老爺子怎麽也得看他幾分薄麵。


    自個女兒也難得歸家一趟,鬧過了有損她的顏麵,說不好還影響她在侯府的尊威。


    “行了,都好好過節。”方老爺子抖了抖花白胡須。


    方敬和畢竟是一家之主,又是朝中要員,當著定北侯和小輩的麵,總不能叫他太難堪。


    “外祖父,我近來新學了些棋路,今日特來向您討教。”謝知熠笑著開口,緩和氣氛。


    方老爺子態度和藹,“好啊,讓我瞧瞧你可有長進。”


    下人快速拿來棋盤擺好,又放了個凳子在方老爺子對麵。


    謝知熠上前坐下,執黑子先行。


    方老爺子老厲的眼盯著棋盤,撚起一顆白子在不遠處落下。


    祖孫對弈,有說有笑,這才像過節的樣子。


    定北侯鬆了口氣,也坐近了些觀棋。


    衛氏揚著笑臉,主動與方氏搭話,還叫上兩個女兒一起。


    “姑姑。”方家姐妹一口一個姑姑,叫的清甜又崇敬。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大人的事也與小輩無關。


    麵對兩個精靈活潑的小姑娘,方氏緩和了麵色與她們閑話。


    屋中氣氛融睦起來,就連方雲庭也起身站到謝知熠身後觀棋。


    “好小子,棋藝進步不少啊。”方老爺子捋著胡須誇讚。


    “外祖父可得認真了。”謝知熠說著落下一子。


    方老爺子見狀瞬時眉頭擰起,認真思索。


    “雲野,依你瞧這子該落在何處?”方老爺子詢問一旁的方雲野。


    方雲野還未答話,謝知熠就出聲抗議,“外祖爺這是下不過要請外援了不成。”


    “臭小子,我隻是想看看雲野可還記得我教他的棋藝。”方老爺子笑罵,心情甚愉。


    定北侯幾人也時不時搭一兩句話,鬆適閑散。


    “知熠棋術確有進展,不知功課如何?”方敬和順勢問。


    謝知熠聞言笑臉微垮,“大舅,這麽高興的時候,就別提掃興的事了。”


    “哈哈哈……”方老爺子開懷大笑。


    笑過後,方老爺子又正色問:“明年春闈,知熠可打算參加?”


    謝知熠搖頭,“多少人寒窗苦讀,就為了一朝高中出人頭地,孫兒我不愁吃不缺穿的,就不與他們爭奪了。”


    方敬和聞言看向定北侯,“侯爺也是如此想的?”


    同為人父,他很清楚,謝知熠的態度來自於定北侯。


    定北侯凝重頷首,“樹大招風,過猶不及。朝中局勢緊張,多少人都盯著定北侯府。”


    “知熠若入仕,難以避免卷入黨爭,到時牽連其中,稍有不慎便禍連全族,實在兇險。”


    說到此,定北侯歎了口氣,“經過知行的事,我已看得很開,如今我別無所求,隻求他兄弟二人平安康健。”


    方老爺子點頭,“說的不錯,侯府榮光已足盛,沒必要再添彩了。”


    定北侯府四代為將,封侯嘉賞,尊榮無雙,放眼盛京已無人能出其二。


    皇帝已然年邁,多年來癡迷煉丹長壽之術,龍體早已虛空。


    太子與靖王各成一派,黨爭激烈。


    而手握兵權在軍中頗有威望的定北侯,備受矚目,多少雙眼睛都盯著他。


    若此時謝知熠再高中入仕,無異於徹底將定北侯府推上風口浪尖。


    不論謝知熠是否有真才實學,隻要他參考,必然高中。


    方老爺子和方敬和在朝堂摸爬滾打多年,個中關竅一清二楚。


    “雲庭刻苦多年,可是準備明年參考?”定北侯看向方敬和。


    方敬和抿唇沉歎,“我也為此事苦惱,猶疑不定。”


    方家與侯府是姻親,很多時候一家立場便代表了另一家的立場。


    方敬和擔憂,他們無法從侯府下手,便從方家入手。


    方雲庭聽著這話,垂於身側的手握緊成拳。


    他隱忍苦讀多年,自是想要成就一番功業,實不想淪為權謀爭鬥下的犧牲品。


    畢竟,他與謝知熠不同。


    謝知熠是嫡子,便是無官無職也能榮華一生,說不得謝知行有個萬一,他還能承襲侯位。


    可他呢?隻是個庶子。便是記在衛氏名下,也隻是說起來好聽一些。


    他若不靠自身努力,就隻能仰人鼻息過一輩子,永無出頭之日。


    不行,他一定要參加明年春闈!


    方雲庭內心激湧,斟酌著開口:“我覺得,我該參加春闈。”


    “哦,為何?”定北侯看向他,其他人也盯著他。


    頂著眾人目光,方雲庭鼓足勇氣道:“若一味迴避,反倒叫人揣測萬千愈發忌憚。”


    “你且仔細說說。”定北侯來了興致,覺得方雲庭見解不凡。


    方雲庭道:“以我愚見,方家和侯府是無法避免卷入的,與其一味被動躲避,不如主動授人以柄。”


    “你繼續說。”方老爺子聽出些眉目。


    方雲庭接著道:“我參加春闈,不嶄露頭角,隨意取個名次便可,然後入翰林院任職,參與編撰史書。”


    “好智謀!”定北侯大讚。


    方老爺子也沒料到,這個默然無聞的孫子,胸中竟有如此謀略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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