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靠在車輪上唿唿睡著,他的四周幾道身影緩緩挪動,向著幾步之外擁成一團的那兩人靠近。


    若是能看清麵龐,便能認出來這些人在白日裏是見過的,方承的部下。


    隻是突兀之間,那明明打著唿的兩人毫無征兆地騰躍而起,大聲叫嚷道:“有賊!抓賊!”


    梁泊一馬當先對著猝不及防一人的臉狠狠踩了下去。


    李遺抱著小默騰騰跑到牛二身邊,躍上了牛車。


    此時,牛二及眾位夥計從睡夢中驚醒,已經圍堵了過來。


    地上匍匐的潛行軍士見狀不妙立刻四散逃開。


    可惜四周開闊地,幾人的身形一覽無餘,立馬就有護衛翻身上馬,沒跑出多久就將他們截了迴來。


    俞紋理沒有出現,依舊是那位隨從出麵來查看解決此事。


    走到近處,在篝火和新點燃火把的映照下,李遺與他對視了一眼,隨從臉上頗有些憤恨,李遺看出來他的意思:怎麽又是你?!


    李遺無可奈何地聳聳肩,懷裏的小默倒是沒有絲毫懼意,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


    被截迴的軍士很快被五花大綁帶到了跟前,帶隊的小頭目怒極瞪著梁泊李遺二人,本以為能夠毫不費力悄無聲息地把兩人下藥帶走。


    誰承想這兩人警備性這麽強,自己沒得逞反而像是鑽進了專門給自己下的套子裏。


    隨從自然也認出了幾人來,瞧見幾人裝扮便明白過來做的是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


    隨從倚靠在貨物堆上,抱臂冷峻逼問道:“說罷,幹什麽的。”


    小頭目四處環視一圈,俱是兇神惡煞之人,幾乎要忍不住亮明身份驚嚇在場眾人,話到嘴邊突然想起方承囑托,不得暴露身份。


    “家裏揭不開鍋了,想借點糧。”


    隨從瞧瞧他健壯的四肢,忍不住嗤笑出聲,故意打趣道:“是在哪個山頭落草的英雄啊,據我所知方圓二十裏都不該有膽子這麽大的寨子吧?不知道這是誰的貨嗎?”


    小頭目繼續忍氣吞聲道:“不敢了,不敢了,就是小蟊賊,不是山大王。”


    隨從高調哦了一聲,揮揮手道:“既然認罪了,那就看好了,天亮送官。”說完他就要原路迴返自己睡覺的地方。


    小頭目嘴上連連求饒,心裏卻暗喜不已,到了衙署,自己還不就到了自己地盤了?不能暴露身份是對眼前這些人而言的。


    地方小官,還能分不清誰大誰小嗎?


    倉促的變故就要妥善解決,眾人放下心中借唄要迴去繼續睡覺時,梁泊突然開口道:“承蒙各位照顧,又打擾了大家的美夢,無以為報,這幾個人今晚就我們哥兒倆守著!你們好好歇息!”


    隨從迴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什麽也沒有說自顧自走了。


    其他人誰也不怨攤上這額外的差事,梁泊嘿嘿笑著送走了一個又一個人。


    與他頗為不對付的牛二自然能看出來他沒憋什麽好屁,翻了個白眼囑咐道:“別再鬧出動靜來。”


    牛二尚且如此,李遺自然能看出梁泊的假殷勤:“怎麽說?”


    梁泊從懷裏搶過小默,捏捏他的臉蛋,奸笑道:“得來全不費功夫。”隨後好奇問道:“你身上真就沒一點毒藥?”


    李遺搖搖頭,自己身上唯一跟毒藥有關係的也就是靜息散,那東西要是想要人命,那得是多大的劑量啊。


    想到此處,李遺瞬間意會,明白了梁泊的打算。


    掏出身上剩餘的所有靜息散,梁泊掏出一個水瓢一股腦兌了進去。


    背靠背圍坐在地的幾名梁兵知道那不是什麽好東西,驚恐地要逃脫掉,隻是手腳被捆綁,再努力地求生也隻能是無謂的掙紮。


    梁泊端著水瓢在小頭目麵前蹲下,臉幾乎要貼近小頭目的鼻尖,在小頭目嚴重碩大無朋的麵頰縱然帶笑卻尤其顯得陰森可怖。


    梁泊豎起食指示意他們噤聲,隨後拿出小頭目旁邊那人的塞口布,不待他哭喊出聲,李遺已經捏住了他的下巴,梁泊直接一大口靜息散就灌了進去。


    看的李遺嘴角直抽抽,作為“罪魁禍首”他本人都是第一次這麽用靜息散,這人還有沒有機會清醒地迴到人世,李遺除了默默祝願也給不出任何說法來了。


    察覺到這人的動靜越來越小直到無聲無息,其餘五人的掙紮越烈,嗚嗚咽咽的沉悶哭叫聲越發熱鬧起來,來時的殺意有多重,現在的悔意就有多深。


    李遺和梁泊甚至聞到了排泄物的味道。


    皺著眉頭依葫蘆畫瓢地給剩下幾人灌了下去,隻剩下小頭目一人瑟瑟發抖,再也沒了白日裏的張狂模樣,也沒有了方才偽裝的半點自信。


    來時方承直說帶這兩個少年迴去,帶不迴就帶死的迴去,可沒說這兩個小子這麽狠啊。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身旁的幾位同伴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了,即使他再如何奮力掙紮,也沒有傳迴來一點反饋。


    梁泊看著水瓢裏僅剩的一口藥水,李遺和他並肩蹲下,小默站在二人身後默默看著一切。


    李遺掏出短刀,在小頭目麵前晃了晃,冷冷道:“問你什麽說什麽,敢有小心思,我保證你不會像其他幾個那樣舒服。”


    小頭目眼淚漣漣地點點頭,李遺問道:“什麽來頭?”


    梁泊替他扯下塞口布,小頭目張嘴就求饒:“放了我吧,我家裏還有...”


    梁泊一把又塞了迴去,嘟囔道:“有沒有點新詞了。”


    李遺毫不猶豫地揮下一刀,小頭目臉上多了一道可怖傷口來,疼痛加上驚懼,小頭目渾身緊繃起來。


    李遺耐心道:“我問什麽說什麽,說錯一句加一刀,不說也加一刀懂嗎?”


    梁泊有些不寒而栗,也是對這在日夜相處從未顯露過如此暴力的李遺不太習慣。


    李遺拿下塞口布,再次問道:“白天穿甲那人是誰?”


    “方承,青州遊擊都尉。”


    “青州不是在打仗,你們不該在前線嗎?”


    “我們本來是在沂陵城後方巡守的,姚二公子死了,我們奉命一路向豫州搜尋可疑人等。”說完小頭目看了一眼梁泊。


    李遺吃了一驚:“姚二公子,姚修武?”


    “沒錯。”小頭目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梁泊。


    “可疑人等就是高大魁梧的流民,他,就很像。”


    李遺心下了然自己在商穀縣不讓梁泊過多拋頭露麵是對的,不過就實際情況來看遠遠沒有達到風聲鶴唳的地步,不然梁泊在商穀縣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引來麻煩了。


    小頭目主動說道:“我們已經抓了很多,本來準備歇息就返迴前線的,不知道為何,方都尉非要我們來抓你們迴去不可。”


    李遺扯過梁泊轉過身小聲問道:“姚修武你殺的?”


    梁泊努力迴憶,搖搖頭道:“那天殺了不少人,不過沒殺什麽梁國的大人物啊。”


    李遺了然,雖然對姚修武觀感不佳,甚至可以說二人有生死之仇,但是當得知他的死訊,李遺還是忍不住一陣悵然。


    生轉為死,總不至於是一件值得興奮的事情。


    李遺迴過頭來繼續追問道:“你怎麽能確定是我們?”


    小頭目躊躇道:“跟了一路,白天車隊經過時,隻有你們兩個還有那小孩沒露麵,本來還不確定,現在確定了。”


    梁泊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嘿嘿笑道:“你倒是蠻聰明。”


    李遺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出了一開始就想要問的問題:“去過管城嗎?”


    小頭目茫然地搖搖頭。


    李遺居然暗暗鬆了一口氣。


    梁泊問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問題:“漢人?”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兩人徹底沒了繼續說下去的興趣,梁泊得到指令似得利索地將剩餘的靜息散給灌了進去。


    愕然的小頭目來不及開口控訴些什麽,隻覺得麻痹感從腹部迅速蔓延開來,自己想要用舌頭時發覺已經無力控製它,腦海裏始一出現完了二字,整個人便也如五個夥伴一樣毫無動靜了。


    李遺重新抱起小默準備迴去,隨口問道:“多少個了?”


    梁泊隨手將水瓢丟開:“記那個有什麽用,沒區別。”


    李遺愣了愣,這似曾相識的話語倒是讓他對這個看似愣頭青的同齡人改觀了許多。


    步子還沒邁出去,聽到一個聲音在咫尺處響起:“水瓢撿起來。”


    李遺梁泊小默三人頓時起了一身白毛汗。


    那聲音分明就在兩三步開外。


    向前仔細看去,一人從黑暗中走出,撿起梁泊隨手丟掉地水瓢,瞪了他一眼:“是你的嗎,你就丟了。”


    李遺認出來人,心裏不鬆反而更加緊張起來。


    俞紋理。


    梁泊也迅速鎮定下來,忍不住開口道:“俞先生,您真的是好功夫。靠這麽近我居然一點沒察覺。”


    俞紋理不搭理他,走到李遺對麵,伸手刮刮小默的肉臉頰,寵溺地笑笑。


    隨後迅速變換了表情,冷漠地對李遺舉起手中的水瓢:“靜息散?”


    李遺內心的驚濤駭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用了這麽多次,還是第一次有人認了出來。


    見李遺點頭,俞紋理問道:“誰教你的?”


    李遺坦誠迴答:“不知道名字,隻知道是一位酗酒的老丈。”


    “有個巨大的酒葫蘆?”


    “您認識?”


    俞紋理止住了話頭,轉而麵對梁泊,上下打量了幾眼,冷哼一聲道:“你也算練過功夫?”


    出乎李遺預料的是,桀驁的梁泊對這貼麵的嘲諷居然沒有發怒,反而俏皮道:“你功夫高,你說了算。”


    “雲泥坊你倆小子幹的吧?”


    李遺梁泊對視一眼,不知為何,隻覺得此刻隱瞞似乎沒有意義,默默點點頭。


    俞紋理沒有表態,李遺猜不透他的心思,再度看向梁泊。


    梁泊居然一臉無所謂道:“別看啦,打不過,跑也不好跑。”


    俞紋理不顧兩人的小動作,再度開口問道:“化縣那事兒也和你們兩個有關係?”


    不待梁泊說什麽,李遺直接搖搖頭:“我們就是為了給這孩子報仇,商穀縣往西幾十裏,一路走來,我們所見的幾個村子就活下來他一個。”


    俞紋理點點頭,半晌後開口道:“看在故人的麵子上,我不會拿你們怎麽樣,隻是你們不能繼續跟我們走了。但是,這孩子可以留下。”


    李遺猜出他說的故人也許就是當初帶自己初識了靜息散的邋遢老漢,俞紋理不願多說,自己也識趣地不多問。


    至於小默,李遺自然是舍不得,從未動過將他送人的念頭,不然也不會在如此多危險的時刻也要堅持帶在身邊寸步不離。


    懷裏的小默似乎也聽懂了俞紋理的話語,小臉埋進了李遺懷裏,一雙小手緊緊拉住李遺的衣襟,生怕真的被分開。


    李遺抱歉道:“多謝俞先生好意,這孩子還是跟著我們比較好。既然話已至此,我們天亮就離開。”


    梁泊忍住不向李遺與俞紋理之間靠近了一點。


    俞紋理隻是點點頭,話說三遍淡如水,二遍又何曾有什麽滋味。


    他向李遺伸出手道:“解藥。”


    李遺毫不猶豫將身上所有的解藥掏出交給他,至於這些解藥到底能不能解開那厚重的藥力,李遺也不能保證了。


    俞紋理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就走。


    李遺與梁泊二人站在原地麵麵相覷。


    梁泊不忿道:“開口趕人麵不紅心不跳的。”


    李遺安撫著小默忍不住開口道:“好歹帶我們出了商穀縣,不管怎麽說是我誆騙了他,俞先生也已經仁至義盡了。”


    未久,不知哪裏傳來的三遍雞叫,車隊的夥計們紛紛醒來,撲滅了篝火,檢查過貨物準備再次上路。


    卻驚奇地發現昨夜抓的幾個蟊賊怎麽逃到了百步之外的地方,又沒有繼續逃,反而在那裏睡得像六頭死豬,怎麽也叫不醒。


    而昨夜自告奮勇要看管他們的那兩個半路入夥的人,連帶著他們帶的那個孩子,也不知去向了。


    不過好在貨物沒有任何缺少,也懶得去追蹤那麽多了。


    當隨從將幾人下落不明的消息告知俞紋理的時候,俞紋理默不作聲遞出裝有靜息散解藥的藥包。


    “老鬼, 這就是你的傳人嗎?”


    “什麽眼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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