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頭與方老太也不客氣,自顧自的走進堂屋,方老頭手中的煙袋隨著步伐輕輕晃動,方老太佝僂著背,步履蹣跚。


    杜永仁立馬客氣的為兩位老人分別倒了一杯茶水,竹子外殼的熱水瓶傾斜時發出潺潺水聲,他雙手捧著茶杯,客氣地說道∶


    “方叔,方嬸請喝茶!”


    老倆口一左一右坐在八仙桌旁,竹椅在他們落座時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方老頭捧著茶杯大口灌下,喉結劇烈滾動著。


    方老太卻隻抿了一小口,渾濁的眼珠在布滿皺紋的眼窩裏轉了兩圈。


    兩人一邊喝著茶,一邊互遞著意味深長的眼神,最終方老太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率先開口,聲音裏帶著刻意的親昵∶


    “永仁啊!嬸今天來呢,不僅僅是為了看你家新蓋的紅瓦房,其實還有一件小事,哈哈。”


    她頓了頓,幹枯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杯沿∶


    “我們還想順帶著看一下我們的孫女欣怡,自從欣怡被你撿迴來之後,已經有十年露頭了,日子過得真快啊。


    我們老倆口呢,天天掰著手指頭數日子,夜裏想孩子想得睡不著覺。”


    她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副傷心難過的樣子,繼續說道∶


    “當然了,我們並不是想把孩子領迴家去,就是想呢,和孩子相認一下,讓孩子經常到我們家走動走動,畢竟我們是她的親爺爺,親奶奶!血濃於水的親情是改變不了的!”


    杜永仁一聽,握著茶杯的手驟然收緊,茶水在杯中晃出細密漣漪。


    他盯著方老太臉上堆疊的皺紋,十年前的場景在腦海中翻湧:


    寒風唿嘯的亂葬崗,破襖子中的欣怡被凍得全身青紫,哇哇大哭,連個包被都沒有,就連臍帶還纏在身上。


    幾條野狗吐著猩紅的舌頭步步逼近,自己不忍心這麽小的孩子被野狗活活吃掉,在自己家裏,經濟條件並不寬裕的情況下,毅然把孩子抱迴家中。


    杜永仁心裏跟明鏡似的,這兩個老家夥早不來,晚不來,現在看到欣怡定了個有錢的婆家、對自己家也舍得花錢,他們立馬就找上門來,這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方正江當年惡狠狠的話還在杜永仁的耳邊迴響:


    “扔了就扔了,死丫頭片子要那些有什麽用?”


    如今方老頭、方老太竟然厚著臉皮要來認孫女。


    杜永仁幹笑了兩聲,笑聲裏帶著幾分諷刺,他將茶杯重重擱在桌上:


    “哈哈!那個方叔方嬸,當初你們的兒子方正江,把欣怡扔在亂葬崗,那就是想要她的命的,不想讓她活啊。”


    他的聲音不自覺提高∶


    “如果不是我當時從那裏經過,欣怡就被幾條野狗給吃了!一個月過後,我們知道了欣怡是你們家的孩子,我親自問過方正江要不要領迴去,他說家裏女兒多到煩,扔在亂葬崗就是想讓她死!不想要的。


    你們如今還想和欣怡相認,我覺得很不合適!”


    方老太尷尬的笑了笑,臉上的皺紋在笑容的牽扯下顯得愈發淩亂,幹枯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永仁啊!當初正江丟棄欣怡的時候,我們老倆口並不知情,事後我們知道的時候,把他給臭罵了一頓!”


    她聲音裏帶著刻意強調的誠懇,尾音微微發顫。


    方老頭跟著附和,布滿老年斑的臉漲得通紅,青筋在脖頸處凸起∶


    “是啊!我們不僅罵了他,我還打了他!那個畜牲簡直太混賬了,自己的親生骨肉,怎麽能說丟就丟呢?”


    他重重地拍了下大腿,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樣。


    杜永仁眯了眯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利刃,在二老臉上來迴掃視∶


    “是嗎?那我怎麽聽說?是你們老兩口指使他那麽做的呢!”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誰說的,哪個亂嚼舌頭根的人說的,”


    方老太猛地站起身,渾濁的眼珠裏滿是慌亂,幹枯的手掌在空中揮舞著辯解∶


    “我跟你說永仁,我們當時並不知情,直到欣怡被丟掉,我們才知道的,你千萬別聽別人胡言亂語。”


    她說話的語速極快,唾沫星子隨著話語飛濺出來。


    方老頭也跟著站起身,佝僂的背努力挺直,聲音卻不自覺地拔高∶


    “對對對!別人都是胡說的,我們老倆口一向很疼女孩的!”


    他動作誇張的揮舞著拳頭,腳下的布鞋卻在慌亂中踢到了桌腿,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杜永仁玩味的一笑,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眼中卻沒有半點笑意∶


    “哦!那照這麽說的話,你們的幾個孫女經常被你們無端打罵,也是別人胡扯的嘍!”


    他的聲音拖得極長,每個字都像是帶著鉤子,要把真相從對方嘴裏勾出來。


    方老太雙手重重一拍,\"啪\"的一聲脆響驚得窗台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走。


    她脖頸暴起青筋,破口大罵:


    \"永仁!你是聽哪個王八蛋說的?我們老兩口啥時候打罵過自己的孫女?真是豈有此理!\"


    她枯瘦的手指在空中亂戳,嘴丫子上冒著白沫。


    方老頭臉上瞬間血色盡失,慌亂間打翻了手邊的搪瓷缸,綠色的茶水在八仙桌上蜿蜒成河。


    他衝著方老太拚命使眼色,喉結上下滾動著連咳三聲,布鞋尖在地上焦躁地蹭來蹭去。他餘光瞥向虛掩的房屋門,生怕自己老太婆這副潑辣模樣被欣怡看到。


    要是被那丫頭看到,他們這場精心籌備的認親戲可就全泡湯了。


    \"咳咳咳!\"方老頭的咳嗽聲陡然拔高,像是破風箱發出的刺耳聲響。


    方老太猛然僵住,渾濁的眼珠一轉,瞬間換了副慈眉善目的嘴臉。


    她擠出滿臉褶皺的笑意,顫巍巍抓住杜永仁的衣袖,聲音甜得發膩:


    \"永仁啊!你千萬別聽別人胡說呀!\"


    她那枯樹皮般的手掌輕輕拍著杜永仁的手背∶


    \"我們老兩口對幾個孫女,那疼的就跟寶貝似的,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真的不是別人說的那樣!\"


    說著她還拚命的擠吧擠吧眼睛,想要擠出淚水,好讓杜永仁相信她的話,可是擠了半天也沒有擠出來。


    然而,他們慌亂的眼神交匯、刻意的假仁假義,都被站在房屋門後的欣怡看得一清二楚。


    夏日的風掀起她的衣角,將屋內的每一句對話都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


    欣怡緊攥著門框的手指微微發抖,指甲幾乎掐進門框的木頭裏。


    那些藏在記憶深處的畫麵突然翻湧——母親楊明蘭那張布滿淚痕的臉,顫抖著訴說爺爺奶奶和父親如何重男輕女!如何虐待母親和幾個姐姐?如何將她丟棄亂葬崗,想要置她於死地……


    此刻,他們竟然還想上門認親,真是厚顏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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