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在牆邊摸索到頂燈的開關,“啪”地一聲,房間亮起來。


    雖然在慘劇發生之後,辦公室早就被清潔工人收拾幹淨了,可一迴到這個場景,羅威仍然感到心有餘悸。但他明白,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


    羅威快步走到辦公桌前,用一把小鑰匙打開了中間上著鎖的抽屜——他記得那天就是把本子放在這裏麵的。


    果然,那個牛皮紙封麵的記錄本就擺在抽屜中間,羅威把它拿起來,迫不及待地想翻開來看——但他停了下來,思索了幾秒鍾,認為還是拿迴家去慢慢研究更好——他可不願意晚上一個人呆在這間發生了慘案的辦公室裏。


    羅威把本子裝進一個文件包裏,然後走到門口,關上燈。


    就在羅威拉住辦公室的門,準備退出去的一瞬間,他無意間瞥了一眼辦公室門口右側的穿衣鏡,竟隱約看見那塊黑暗中的鏡子反射出一幕驚異的景象:一個滿身是血的人站在鏡中,他的身後是一片山坡。


    羅威嚇得“啊”地驚叫一聲,背脊發涼,汗毛直立,幾乎要跌倒下去。他下意識地扶住門框,才勉強站穩。


    羅威再定睛一看,鏡子裏那幕駭人的景象消失了,現在鏡子裏反射出的是辦公室的一側,那裏隻有牆壁和書櫃。


    羅威來不及去細想,他發瘋般地從接待室衝出去,逃離了這個可怕的地方。他打開車門,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般躲了進去,頭趴在方向盤上,渾身發抖,大口喘著粗氣。


    幾分鍾後,人來人往的大街使羅威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他把頭朝後仰,靠在座椅柔軟的靠背上,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剛才在鏡中看到的那一幕——那轉瞬即逝的駭人景象到底是什麽?幻覺嗎?羅威找不出其它更合理的解釋。


    可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職業,這使他無法做到自欺欺人——幾十年的心理學知識告訴他:一個精神正常的人是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幻覺的。


    等等,也許是因為嚴教授是死在那間辦公室的,而且又與那麵鏡子有關,才讓自己——不,羅威使勁搖了搖頭,作為一名資深的心理學家,他不允許這種拙劣的解釋來糊弄自己——第一,那麵殺了嚴教授的鏡子在事發當時就打碎了,這是後來補上的另外一塊;第二,自己剛才看那麵鏡子純屬無意識的行為,心裏根本就沒有去想兩天前的那件事——在這種情況下,是沒有可能出現幻覺的。


    況且,羅威心裏非常清楚,如果一個人會出現幻覺,那一定是他內心的潛意識在作祟——就算他的潛意識裏仍然儲存著嚴教授的慘劇,但他剛才看見的那片山坡呢?這又怎麽解釋?最近自己可根本沒去過什麽山上,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


    羅威想了很久,腦子裏仍然一片亂麻,他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釋來說服自己剛才究竟是怎麽迴事。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十多分鍾後,羅威做了一個決定(在後麵看來,這是極不明智的),他用心理暗示法給自己做了一個小型的自我催眠,強迫自己忘掉那可怕的一幕——他不能讓恐懼反複地折磨自己,更不想讓自己以後每次看到鏡子都出現這種可怕的心理陰影。


    半個小時後,羅威發動汽車,駕駛迴家。


    【五】


    在熱鬧非凡的商業步行街上,一個年輕女人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街邊——她怪異的舉止引起了周圍一些行人的注意。


    這是一條狹窄而古老的小街,街兩邊擁擠著密密麻麻的食品店和服裝店。道路上斑駁的青石塊訴說著它的滄桑。那年輕女人穿著一身素雅的衣服,在這條路上走得相當古怪——她不停地左顧右盼,但看起來又不像是在找人,因為她的臉上寫滿了惶恐與不安,那種提心吊膽的神情讓人以為她不是在街上行走,倒像是在穿越火車鐵軌。


    她走到一家賣餛燉的小吃店門口,遲疑地停下腳步。也許是餓了,她盯著客人們手裏那一碗碗冒著熱氣、鮮香可口的餛燉發呆。


    店老板注意到了她,熱情地招唿道:“姑娘,吃餛燉嗎?請裏麵坐。”


    年輕女人猶豫了幾秒鍾,走進店裏,找了一個座位坐下,並告訴老板她要一碗小碗的餛燉。


    幾分鍾後,一碗熱騰騰的餛燉到了她的手裏,她舀起一個餛燉,用嘴裏吹出來的氣讓它冷卻,再小心翼翼地放到嘴裏。


    才剛吃了幾口,年輕女人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廚房夥計的喊聲:“熱湯來了,大家小心點兒啊!”


    年輕女人“啊!”地尖叫一聲,然後迅速地朝牆邊一閃,迴過頭驚恐地望著那個端著一大鍋熱湯的夥計,身子瑟瑟發抖。


    端著鍋的夥計反倒被她嚇了一跳——實際上,他離她至少還有三米遠呢。店裏的客人也紛紛將目光集中到年輕女人的身上。


    老板走過來問:“小姐,你沒事吧?”


    年輕女人恢複了一些鎮定,她難堪地搖著頭說:“沒……沒事。”


    “你哪裏不舒服嗎?”老板發現她的臉色相當難看。


    “不,我沒事。”年輕女人尷尬地站起來,“這碗餛燉多少錢?”


    付完錢之後,她走出這家店鋪,出門之前,她聽到旁邊一對小情侶小聲地譏笑道:“一鍋熱湯就能嚇成這樣,神經過敏吧。”


    她像受到了羞辱般紅著臉快速逃離了這裏,直到拐過街角,才稍稍鬆了口氣,但立刻又緊張地左顧右盼起來。


    是的,她怎麽能不緊張呢?


    前麵五個人都死了,無一幸免。而她,會不會就是第六個?


    她的日子是哪天呢?她又會以哪種方式死去?


    一連串的問題在她頭腦裏盤旋、膨脹,在她焦躁不安的想象中越變越大,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現在隻有一件事情是明確的——這樣下去,她遲早有一天會瘋掉。


    【六】


    羅威拖著疲憊的身體迴到家,已經十點過了。他的兒子羅尼也才從同學家迴來。


    羅尼長得健壯結實,麵容俊朗、英氣十足。除了年齡之外幾乎和他的父親一模一樣,隻是多了幾分少年的朝氣和活力。羅尼看見爸爸迴來了,興高采烈地跑上前去,問:“爸,你給我買了嗎?”


    羅威換好鞋子後抬起頭來:“啊?買什麽?”


    “你又忘了?”羅尼露出失落的神情,“你一個星期前就答應給我買那個直升機的模型了!”


    羅威眨了眨眼,想了起來,他歎息一句:“唉,我太忙了——但是羅尼,你都讀初一了,怎麽還玩那種小孩子的玩具?”


    “什麽小孩子的玩具!”羅尼漲紅了臉說,“你根本就不懂!那不是玩具,是模型!我算什麽,人家幾十歲的人還收集模型呢!”


    “好、好、好!”羅威說,“我改天空了就去給你買。”


    “每次都這樣說!”羅尼嘟囔著離開了,“我敢打賭,一個星期後我得到的還是這句話!”


    羅尼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


    羅威望著兒子的背影,若有所思。看來,他還不知道兩天前發生的那件事——羅威鬆了口氣。他可不願意讓兒子知道這麽可怕的事情。


    徐蕾從客廳走過來,看見羅威手裏提著的文件包,問道:“你拿到了?”


    羅威點了點頭,顯出疲倦的神色。


    “你還是那個急性子,想起什麽事情就一秒鍾都等不得!”徐蕾責怪道。她走上前,看著丈夫的臉說:“你怎麽了,臉色不大好呀。”


    “沒什麽,就是有點累。”羅威說。


    “你怎麽去了這麽久?”


    羅威遲疑了一下,說:“路上耽擱了一會兒。”


    徐蕾沒有再問下去,她說:“累了就去洗個澡,早點睡吧。”


    “不,”羅威搖了搖頭,“我一會兒在書房看嚴教授留下來的這個本子,你先睡吧。”


    徐蕾想說什麽,但沒有開口,他清楚丈夫的個性。


    羅威徑直走進書房,關上門後,他迫不及待地從文件包裏取出那個本子,將它擺在桌子上,借著台燈明亮的光線,他翻開了這個本子。


    本子的第一頁什麽也沒寫,從第二頁開始,是羅威非常熟悉的形式——這是一個常見的心理學醫生在和來訪者做諮詢時用來記錄過程的本子。這種記錄本往往都不會由心理醫生親自記錄,而是由坐在旁邊的助手負責記錄的。


    從事了十多年心理諮詢的羅威非常清楚——一般的心理諮詢是用不著記錄的——需要助手專門將整個過程全部記錄下來,以便在病人走後能夠繼續研究的,肯定是相當嚴重或特殊的病例。


    此時,羅威心中的好奇心已經達到了極點,他想象不出,嚴教授臨死前留下的這個記錄本裏,到底記載著怎樣一些驚人的、不可思議的病例?


    羅威深吸了一口氣,從第一個病例開始認真地看起——


    (為以後情節需要,這個本子上記錄的五個病例將原原本本地在以下章節中呈現出來。)


    【七】


    (第一個病例)


    2007年2月26日 早晨9點40


    來訪者:潘恩 男 42歲 (喪偶、獨居)


    談話記錄:


    a(代表心理醫生):好了,請說吧——你剛才說,近段時間發生了怪事?


    b(代表來訪者):是的,相當地奇怪!


    a:什麽怪事?


    b:我……最近反複看見死去親人的臉。準確地說,是我死去妻子的臉。我幾乎每天都要看到!天哪……我……很害怕!


    a:不要緊張,別害怕,放輕鬆些。然後,再說詳細些,你在什麽地方看見你死去妻子的臉?在夢中?


    b:不,不是在夢裏,是在現實生活中!


    a:現實生活中?你是說,有一個和你妻子長得很像的人?


    b:不,不是像……也不是某個具體的人……噢,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a:放鬆心情,從最開始慢慢地說起。別慌,沒有人在催你,我們有很多時間,對嗎?


    b:嗯……是這樣,大概是半個月前,我在一家商場買東西。在我排隊準備付錢的時候,突然看見另一個收銀台前排著隊的人群中,一個女人迴過頭來望了我一眼,我當時心裏一驚——那個女人簡直和我死去的妻子長得一模一樣!這時,後麵有人推了我一下,示意輪到我付錢了。我恍惚了幾秒,等我再望向那邊時,那女人已經消失了,我在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卻怎麽也找不到她……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死去妻子的臉。


    a:等一下,你不能說看見的是‘你死去妻子的臉’,而是一個和你妻子長得很像的女人的臉。


    b:是的,我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我認為僅僅是有一個人和我妻子長得很像,而我又碰巧看見了她——這並不算什麽奇怪的事。可是,自從那天開始,我就幾乎每天都看到這張臉!


    a:你是說,你每天都會遇到這個女人?


    b:不是這個女人!我每天……以不同的方式看到死去妻子的臉!


    a:不同的……方式?什麽意思?說明白些。


    b:比如說,我偶然路過一家畫廊,看見那裏麵有一張畫,畫裏麵有好幾個人,其中有一個人的臉就和我妻子一模一樣;還有一天,我在讀晨報的時,發現報紙中的一張照片裏,有一個人的臉和我妻子完全一樣——而那個人並不是照片的主角,隻是背景中無數路人中的一個而已;還有上個星期天,我因為心情鬱悶而去公園散心。我站在石橋上望著湖裏的魚群,當時也有很多人像我一樣望著湖水,這時,我居然在湖麵中眾人的倒影裏又看見了那張臉!天哪……我當時感覺快要崩潰了!


    a:你看見這麽多次……


    b:等等,我還沒說完,還有更詭異的!我前兩天上網時,看見一則新聞,說在某地發現了罕見的人麵蜘蛛,我點開那則圖片新聞,竟發現……發現……(唿吸急促)


    a:發現了什麽?該不會是……


    b:是的,那隻蜘蛛的背後有一張人臉,而那張臉……就是我死去妻子的臉!啊!(失控地大叫,渾身發抖)


    a:聽著,冷靜下來!我能夠幫你,你要相信我!


    b:……(大口唿吸)


    a:現在,你看一下窗外,看見了嗎?今天的天氣非常好,晴空萬裏。再看看那片綠色的草地,還有那幾個玩皮球的孩子……怎麽樣,感覺好點了嗎?


    b:……唔,是的,我好多了。


    a:現在,我們要來解決你的問題了。首先,我要找到你煩惱的根源,你務必要說實話來配合我。


    b:好的。


    a:你妻子是什麽時候死的?


    b:六年前。


    a:死於什麽?


    b:車禍。


    a:說明白些。


    b:那是一天早上,我妻子起床遲了些,為了上班不遲到,她打了一輛的士去公司。但在路上,那輛的士與一輛超載的貨車相撞,的士司機和我妻子當場就死了。


    a:你當時不在場嗎?


    b:我當然不在場。我要是也在那輛車上,肯定和他們是一樣的結果。我是聽到警察通知我才趕去的。


    a:就是說,你妻子的死其實根本就和你沒有一點關係,你沒有任何責任,對嗎?


    b:怎麽說呢?如果那天,我能早點叫她起來,她就會和往常一樣坐公交車上班,就不會發生那起該死的車禍了!可是,這種事情誰能想得到?


    a:這六年裏,你有沒有反複自責?


    b:沒有,事實上,就連我的嶽父、嶽母也認為,這件事純屬意外。怪不得我什麽。


    a:你很愛你的妻子,對嗎?你現在還在想她嗎?


    b:……等等,醫生,我有些明白了。你認為,我看見我妻子的臉,是因為我的自責或思念所致嗎?是的,我直到現在都還愛著我的妻子,而且時不時地會想念她,可這絕不是最近這些怪事的解釋!你要知道,我妻子過世後的這六年裏我一直都生活得很好,從沒出現過什麽幻覺一類的東西!這些異常現象都是最近半個月才出現的!


    a:我並沒有說你看見的是幻覺啊。


    b:那麽,你認為這是怎麽迴事?


    a:你要聽實話嗎?


    b:當然。


    a: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你大概是患上了“相似型臆想症”。


    b:什麽?臆想症?你認為,我剛才講的那些全是我腦子裏的幻覺?天哪,早知道這樣,我真該把那張報紙和那幅畫的照片帶來,再讓你看看我妻子的照片,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臆想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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