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也知道這一點,因此不過是愣了一下,便領旨謝恩道:


    “奴才謝皇上……”不殺之恩。


    他麵帶悲切,也不知是終於想到了自己,在為自己的未來而心生擔憂,還是想起了仍在慎刑司受苦的惢心,為自己未能將她救出而感到絕望。


    不過他的想法已經無人在意了。


    當進忠和進保押著李玉離開後,皇帝再次將目光放在如懿的身上。


    他眼神複雜,似乎是想說些什麽,可嘴唇嚅動了下,卻沒能成功發出聲音。


    反倒是如懿……


    “皇上……”


    她訥訥道:


    “李玉隻是擔心臣妾……”


    到了如今,她依舊不知道皇帝是在氣什麽。


    可是對於此事,如懿雖然沒有和茉心合作,但也確實心生惡念,這才會視疫病於不見。


    故而她的態度難得有些軟化,遠沒有了平時裏的剛直。


    然而對此,皇帝的態度卻是——


    “不必再多說了。”


    皇帝麵色陰沉,聲音也頗為冷硬道:


    “如懿,朕沒有治你的罪已是開恩,若是連李玉一個奴才都不處理,皇後那邊,朕可無法交代啊。”


    一聽他說起了富察琅嬅,如懿的眉頭便皺了起來,原本已經柔下來的聲音裏也多了幾分冷意。


    “皇後作惡多端,就算是七阿哥真的去了,那也是母親的罪應在了孩子的身上,臣妾確實去見了茉心,可那是茉心借口有事,喚去了臣妾,李玉公公也是因為擔心臣妾,所以才會陪著臣妾一起過去,不想竟因此犯下了罪過,惹得您這般憤怒。”


    她這話一出,埋怨之意溢於言表。


    顯然,如懿一直到現在都還認為皇帝之所以會生氣,為的是李玉陪她一起去見了茉心,而非李玉聽從她的話,對皇帝有所隱瞞的這件事。


    皇帝也沒有心思告訴她自己的想法,他如今滿心憤怒,隻覺得自己對如懿的寬容和忍讓都喂了狗,居然縱得她說出如此令人費解的話來。


    “那是朕的嫡子!”


    ‘啪——’


    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整個人怒不可遏道:


    “你說皇後作惡多端,這才應到了永琮的身上,那你至今未孕,豈不證明你更加惡毒,這才無人托生到你肚子裏!”


    人在憤怒到極點的時候,往往會口不擇言。


    皇帝如今就犯了這個毛病。


    可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


    如懿隻覺得他是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一時間,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紫,看上去好不熱鬧。


    “臣妾惡毒?!”她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的看著皇帝,“您以為臣妾至今未能受孕是臣妾自己的過錯嗎?!那是皇後害怕臣妾威脅到她的地位,在臣妾剛剛嫁入寶親王府時,便給臣妾下了藥,臣妾這才這麽多年都未能有孕!”


    此話一出,如懿心裏咯噔了一下。


    皇帝並不知道她也同樣清楚零陵香的事,可是如今這件事被她戳穿……


    如懿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翡翠珠鐲,覺得自己在皇帝心裏的形象可能會變上一變了。


    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皇帝居然知道這件事。


    隻見他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她手腕上的鐲子,目光更沉了幾分道:


    “你總算是將此事說出來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


    如懿的眼裏滿是疑惑。


    見此,皇帝的表情更加陰鷙了。


    “曦月臨終前都告訴朕了,你早就知道皇後賞給你的鐲子裏有零陵香,卻依舊戴著,直到曦月陷入彌留之際時,才將此事告知於她。”


    為的到底是什麽,不論是誰都能看出來。


    “如今永琮染上了痘疫,你說是皇後的罪過應到了永琮的身上,但是在朕看來,恐怕是你對皇後懷恨在心,這才報複在了永琮的身上吧?”


    皇帝冷冷地笑了一聲,隻覺得她在說謊。


    畢竟如懿這幾句話,已經說出了自己對富察琅嬅的恨意。


    這下,作案的動機有了,她又在永琮染上病之前,曾經去見過患有痘疫的茉心,還給過對方一大筆錢。


    雖然算不上是人贓並獲,但是正如季瑤所說,她的罪,早在她去見茉心時就已經注定了。


    至少一個玩忽職守是錯不了的。


    皇帝對她到底還是有感情,而且茉心已死,誰也沒有辦法確定那筆錢是用來做什麽的。


    若是讓富察琅嬅來說,那筆錢肯定是如懿用來指使茉心傷害永琮的。


    可換做是皇帝,他便私心認為這件事並不足以治她的罪。


    但是兩人話趕話已經趕到這兒了,如果就這樣放過如懿……


    皇帝看了一眼跪在下首的季瑤,同時,腦海中還閃過了富察琅嬅的臉。


    不過是片刻,他便下定了決心。


    “嫻妃烏拉那拉氏,疏於己任,有負皇恩,故降為……”


    皇帝一開始想說‘降為貴人’,可看著如懿愣愣的望著他,似乎是沒有想過他會懲罰自己的模樣,皇帝心一軟,並沒有將她一貶到底。


    “……降為嬪,奪去協理六宮之權,望誠心悔過,勿要再犯。”


    他覺得自己對如懿已經夠好了,可是如懿卻並不領情。


    她隻覺得皇帝是在向著富察琅嬅。


    可那個位置明明就應該是她的。


    而且別說她什麽都沒有做過,就算是真的做了什麽事,那也是富察琅嬅逼得。


    但皇帝卻隻懲罰了她一個人,對富察琅嬅,他連責罵都沒有過。


    如懿自然不高興,連禮都沒有行,便氣哼哼的離開了。


    “誰稀得這份宮權啊!”


    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絲毫沒有考慮過如今還在延禧宮裏禁閉的海蘭,以及尚在慎刑司裏受苦的惢心。


    其他人見此,自然也不會多嘴提醒。


    大家就這樣看著她怒氣衝衝的離開了養心殿,直到再也看不見人影了,皇帝才長歎了一口氣,對著仍然跪在地上的季瑤幽幽說道:


    “寧妃,你也起來吧。”


    現如今看來,恐怕這宮裏也就她一個人還是幹淨的了吧?


    皇帝的神情有些低落。


    他沒有想到就連如懿都變了。


    不。


    應該說他在高曦月去世的時候,其實已經感受到了如懿的變化。


    可那時的他並不在意。


    畢竟在皇帝看來,如懿就算是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也不會用在他身上,所以她有沒有都無所謂,對他的影響不大。


    然而如今看來,似乎並不是這麽迴事。


    如懿已經將手伸到了他的身邊。


    就像曾經的富察琅嬅一樣,她也試圖通過他身邊的人掌握住他的眼睛和耳朵。


    讓他隻能聽到她想讓他聽到的事情,讓他看到她想讓他看到的事情,至於其他……


    她不說,他自然也不會知道。


    到那時,這紫禁城到底是姓愛新覺羅,還是姓烏拉那拉呢?


    想到這個可能,哪怕事情還沒有真的發生,皇帝的背後也不禁泛上了一絲冷意。


    故而他曾經是怎麽對待富察琅嬅和王欽的,如今就是怎麽對待李玉和如懿的。


    至於宮權……


    “瑤兒,看來這宮裏還是得辛苦你了。”


    眼看他剛剛還喚著‘寧妃’,如今見她有用,就輕飄飄的換成了更為親切的‘瑤兒’。


    季瑤一邊在心裏感歎皇帝的現實,一邊在麵上裝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才剛站起來的身子轉眼間便又跪了下去。


    “臣妾領旨。”


    見她乖巧,除了剛進門時幾句辯解之外,多餘的話一句沒說,皇帝也選擇性的遺忘了她自我辯解時流露出的鋒芒,隻覺得自己被如懿和李玉傷害了的心靈得到了撫慰,眉宇間的微蹙也放鬆了一些,整個人看上去都柔和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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