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火,的確有燎原的潛力,但不可避免的存在被人發現後,想要及時撲滅的情況。


    馬秋菊的家位於江城三環邊的一個普通商業小區裏,按照以前的房價,估摸有兩萬一個平方,但以現在的行情,不提腰斬,起碼打了骨折。


    房價下行,是整體的大趨勢,但也不可否認,接手恆生地產後某人的一係列騷操作,可能也在這場大雪崩裏貢獻了一部份功勞。


    一片雪花的分量固然微弱,但卻是雪山的組成基數,不可或缺,更何況某人不是雪花,而是雪堆,或者大型雪球。


    電梯房,兩梯四戶,格局還算不錯,隻是應該有些年代了,作為被告,以及“中介方”,吳語霏肯定清楚馬家人的住址,帶著江辰走到東麵邊戶,抬起手,敲了敲門。


    “來了!”


    門很快打開,但出現在屋內的並不是在法庭上那倆夫妻,而是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小夥,他開門很快,很積極,但是看到江辰二人,卻眉頭一皺。


    或許是因為江辰二人不是他期待的客人?


    “你們誰啊?”


    他口氣不善,模樣還算周正,可……似乎缺乏了那麽一絲禮貌、或者教養。


    “這裏是馬秋菊的家吧。”


    吳語霏問,應該也是頭一迴上門。


    青年小夥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尤其是在腿、胸口、臉蛋這些部位格外停留,而後吊兒郎當的問:“你們幹什麽的?”


    看來沒找錯地方。


    “你爸媽在家嗎?我們有事找你爸媽談談。”


    江辰開口。


    小夥瞥了他一眼,而後轉身。


    “塗磊,有人找你。”


    塗磊。


    正是馬秋菊的兒子。


    這麽說來,這小夥子是馬秋菊的孫子了。


    這麽和自己的父親說話?


    吳語霏感到驚詫。


    中學時她那麽文靜,明擺著屬於乖乖女的類型,在她的認知裏大抵是想象不到有孩子會對父母直唿其名的。


    可是江老板見怪不怪。


    武聖不就是一樣。


    那孩子沒給拖鞋,也不給鞋套,直接把他們扔在門口,所以江辰索性直接穿鞋走了進去。


    吳語霏見狀,雖然覺得不太禮貌,但還是隻能跟進去,把門帶上。


    那小夥直接進了臥室,臥室門的隔音不太好,裏麵不斷傳出劈裏啪啦的槍擊聲,以及青年小夥亢奮的吼叫。


    顯然。


    是在打遊戲。


    “你來幹什麽?!”


    馬秋菊的兒子兒媳在家,正坐客廳看電視,看的還是喜劇綜藝,很悠閑,兩口子靠在一起,也挺甜蜜,隻是江辰二人這對不速之客破壞了人家美好的時光,看到他倆進屋,兒子塗磊臉上的笑容立馬消失,騰得起身,滿臉的陰鬱。


    不怪人家。


    老母親跳樓死了,怎麽可能會歡迎。


    隻是。


    剛才看電視不是笑得挺開心嗎?


    不過也沒問題。


    人總不能一直沉溺於痛苦之中。


    逝者已矣。


    活著的人總要繼續生活。


    “塗先生,請你不要激動。”


    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麵對惡語相向的塗磊,吳語霏的表現頗為鎮靜。


    這棟房子的女主人反應更絕,迅速拿起遙控,將電視給關了,這讓瞧著喜劇綜藝的江老板有點意興闌珊。


    但人家可不在乎掃不掃他的興,堅定的與丈夫統一戰線,站在老公身邊,冰著臉道:“這裏不歡迎你們,出去!”


    空氣一時間寂靜下來,隻有臥室裏霹靂吧啦的遊戲聲。


    “我是星火醫療中心的負責人,今天冒昧登門,沒別的意思,就是最後一次和二位談談和解的事。”


    冒昧。


    不請自來也就算了。


    鞋都不換,人家的地磚都踩髒了。


    的確是挺冒昧的。


    “二位放心,耽誤不了多長時間,如果還是達不成一致,我們馬上就走,再也不會來打擾。”


    夫妻倆無聲對視,而後,身為一家之主的塗磊端詳著年輕過分的江辰,將信將疑,“你是星火醫療中心的負責人?你才多大?少糊弄人了!”


    “吳總在這裏,二位如果懷疑,可以向她求證。”


    “江先生的確是星火醫療中心的負責人。”


    吳語霏佐證江老板的身份,鎮靜的口吻,讓人難以產生懷疑。


    夫妻倆麵麵相覷,顯然沒料到這麽一尊大佛會親自登門。


    他們是普通老百姓,雖然敢哭敢鬧,敢於爭取自己的合理權益,但同樣也清楚這麽大一家醫療機構代表著什麽。


    “……你們想幹什麽?”


    男主人塗磊分明變得有點底氣不足。


    “我剛才說了。”


    江辰不驕不躁,著實是接地氣,“我是來和二位最後一次談談和解事宜的。”


    吳語霏看了眼,帶著滿心困惑。


    和解?


    昨天對方不是才說,公道自在人心嗎?


    雖然不明就裏,但她保持著沉默。


    塗磊眼神閃爍,猶豫不決。


    老婆暗暗推了推他的胳膊。


    “那,坐吧。”


    終於。


    還是鬆了口。


    江辰和吳語霏這才得以坐下。


    小三房,百來平左右,畢竟以前是三代同堂。


    雖然礙於江老板的身份,沒敢再蠻橫的轟人,但是茶水還是不用指望的。


    別看在法庭上夫妻倆聲淚俱下,但是在這個家裏,實在是感受不到任何悲傷的氛圍,電視機旁的魚缸裏那條紅龍大而肥。


    “塗先生原來還是愛魚之人,這條紅龍品相優秀,應該不便宜吧。”


    聞言,見江辰盯著自己的魚缸,塗磊的臉上閃過尷尬以及一縷緊張,而後下意識提高聲勢。


    “誰沒有一個愛好,我養魚有什麽問題嗎?”


    紅龍。


    魚中貴族。


    價值不菲。


    隨便一條就得大幾千,品相好的輕輕鬆鬆上萬。


    當然。


    對於富人來說,這點小錢不值一提,可是一個普通家庭,而且還是家中有癌症患者背負巨大醫療費壓力的家庭,能舍得飼養這種奢侈的寵物嗎?


    要知道寵物不是一次性商品,本身的價格不提,買迴來還需要精心的嗬護,需要持續不斷的投入精力和金錢。


    “當然沒問題,隻是隨便聊聊。”


    說著,江老板的目光又很不識趣的落在人家女主人手腕上的大金鐲子上。


    那光澤。


    布靈布靈的。


    看樣子應該沒買多長時間,而且少說得五十克往上。


    按照目前的金價。


    嘖。


    都能買一台小電車了。


    雖然在法庭的時候沒有佩戴,但這夫妻倆,壓根就不像缺錢的主啊,更不太可能放棄救治患癌的老母親。


    馬秋菊之所以會轉到星火醫療中心,就是因為家人決定放棄治療,而星火醫療的費用低,所以才決定去試一試的。


    察覺到江辰的目光,女主人眼前閃躲,立馬把手往衣袖裏縮了縮,遮住自己的大金鐲。


    和那些個脖子上掛條大金鏈恨不得所有人都瞧見的土鱉截然不同。


    多麽低調啊。


    “咚咚咚……”


    敲門聲再度響起。


    “誰啊!”


    塗磊沒好氣的囔道。


    當然。


    大門外是聽不到的。


    迴應的隻是持續不斷的敲門聲。


    “應該是兒子的快遞。”


    本就有點如坐針氈的女主人抓住機會起身,走到熱鬧的臥室門口,敲了敲門,“你快遞到了。”


    沒人理。


    應該是沉迷於遊戲中,沒聽見。


    女主人隻能自己走去開門。


    “你好,速達快遞。”


    現在的快遞幾乎是不會送貨上門的,一般都直接放驛站,除了那麽幾家。


    這位快遞小哥估摸打死都想不到大老板就在屋內。


    當女主人簽收把快遞拿進來的時候,那青年終於舍得從臥室裏出來,看著母親拎著的快遞箱,神采飛揚。


    “艸!終於到了!”


    難怪他剛才開門那麽積極,原來是在等快遞啊。


    “拿迴房間裏去。”


    他媽還是顧忌到了有外人在家,可這小夥壓根不在乎,無視母親的話,迫不及待的把快遞箱拆開。


    原來是買的顯卡。


    4090。


    可以說是當下最先進的顯卡,價格也十分美麗,反正基本上一般家庭是消費不起的。


    從老子到兒子,簡直都過著足以令大部分人羨慕的生活,唯一可憐的,恐怕就隻有已經成灰的那位患癌老人了。


    抱著拆開的心愛顯卡,這小夥又旁若無人的鑽進自己的臥室了,“砰”的一聲,門框被震得大響。


    即使才短短十多分鍾,已經完全可以確診,這又是一位重度網癮青年。


    隻不過。


    奶奶剛去世不久,當真一點感傷都沒有嗎?


    “我們的要求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你們必須公開賠禮道歉,並且進行賠償!不然,這個官司我們一定會打到底!”


    男主人塗磊言歸正傳,擲地有聲,重新吸引江辰和吳語霏的目光。


    “五百萬,太多了。而且我們沒有錯,為什麽要賠禮道歉,是你們照看不周,才導致老人尋了短見……”


    吳語霏沒有示弱,據理力爭。


    “什麽叫我們照看不周,送去你們星火醫療中心前,我媽明明還好好,如果不治,她現在肯定還活著!”


    男主人塗磊明擺著避重就輕,“你們不答應,那就什麽都別說了,法庭上見!”


    普通人和大型機構一般是耗不起的,可這家人似乎不怕,並且底氣十足。


    “你……”


    吳語霏臉色漲紅,不知道有沒有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要多管閑事。


    “塗先生,有話好好說,不需要動氣。”


    江辰開口,語氣平和,衝淡劍拔弩張的氣氛,“我們都是為了妥善的把這件事處理好,對吧。”


    塗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江老板的客氣,無疑讓他忘記了層次的差距,不容分說道:“該說的我們都說了,你們不同意,就可以走了,不用浪費彼此的時間。”


    “公開的賠禮道歉,塗先生是強人所難,塗先生應該清楚,我們醫療機構,一旦名聲壞了,那麽就離歇業不遠了。”


    男主人塗磊冷笑,“和我有什麽幹係?”


    女主人這時候也走迴了丈夫身邊,“對!我婆婆的命,你們應該負責!”


    江辰不怒不惱,“二位說得對,你們的母親馬秋菊是在我們星火醫療中心跳樓身亡的,我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吳語霏皺眉,忍不住看向江辰,但還是克製住插嘴的衝突。


    “那你是什麽意思?”


    男主人塗磊質問。


    “公開賠禮道歉,我們實在是做不到。但是我們可以在經濟上做出補償,期望能得到兩位的諒解。”


    夫妻倆眼神閃爍不定,還是不解其意,直到江辰從衣內口袋掏出一本支票簿,撕下一張,然後放在茶幾上,推過去。


    “二位覺得多少才能夠滿意,自己填。”


    夫妻倆瞳孔放大,齊齊一震。


    傳說中的空白支票?!


    電視裏才能看到的場景,自己居然給碰到了?!


    盯著那張確實幹幹淨淨的支票,兩口子眼神逐漸炙熱,心跳砰砰加快。


    “不……”


    吳語霏忍無可忍要開口,可是被江辰一個無聲眼神製止。


    “你誆我呢?”


    塗磊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非常激動,但是有點不敢相信,沒完全喪失理智。


    “二位應該知道江城星火醫療中心的總投資是多少吧?”


    “我們怎麽可能知道!”


    塗磊急忙否認。


    江辰不以為意,笑道:“不知道沒關係,反正相比之下,這筆補償不值一提。”


    男主人塗磊還想說什麽,可他的老婆已經按捺不住,連忙彎腰將那張空白支票抓住,似乎晚一秒就會飛走一樣。


    “真的可以隨便填?!”


    江辰微笑點頭,“隨便填。”


    “快!拿筆去!”


    她立馬催促甚至是嗬斥丈夫,看來一家之主究竟是誰,還真不一定。


    正常人,哪裏扛得住這樣的手筆,男主人塗磊最後還是聽話的找了隻鋼筆過來,可是究竟要填什麽數字的時候,又犯了難。


    “給我!”


    還是女主人有魄力,都不帶和丈夫商量,趴在茶幾上就開始寫阿拉伯數字。


    吳語霏目不轉睛的看著。


    玖千玖百玖十玖萬玖千玖百玖十玖元


    也就是99999999!


    嘖。


    真是一點都不浪費啊。


    比起他們之前五百萬的要價,直接翻了二十倍。


    男主人塗磊都嚇了一跳,但不影響他急促起來的唿吸。


    唯獨江老板,麵不改色。


    多質樸的老百姓啊。


    就連做夢,都不敢做大一點。


    將支票簿收起來,江辰點頭,“達成和解了,對吧?”


    “這張支票,真的可以兌是吧?”


    “我們走之後,二位就可以去銀行確認真假了。”


    女主人抓著那張支票,已經頭皮發炸,魂不守舍了。


    江老板善解人意,沒有再留下來礙事,起身,“打攪了。”


    哪裏還顧得上送,夫妻倆此時早就被天大的財富砸暈了頭,壓根走不動道。


    開門,又關上。


    “為什麽要這麽做?”


    吳語霏終於有機會問,實在是不能理解。


    江辰看了她一眼。


    “可以起訴了。”


    起訴?


    吳語霏茫然。


    “一億差一塊,敲詐勒索足夠了。”


    江辰走向電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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