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辰州,酉山。


    裘洛戎自離開望酉坊之後,潛心丹青和茶道,萬事不爭、修心養性,自覺已是心如止水,武盟中很多人都因此忘了他之前的名號。


    可今日他發現,若是讓卓不浪再留俠理寺一年,他多年的修養恐會付諸流水。廣陵門的喧囂剛剛平息,崆峒派的麻煩又來了。卓不浪命人將崆峒派掌門的三公子李存恭抓來俠理寺,他自己卻不知去了哪兒。


    崆峒派掌門的大公子李存孝隨三郎李存恭一同來到俠理寺,在內堂足足等了兩個時辰,裘洛戎也陪了他一個時辰,卻仍然不見卓不浪的蹤影。


    其實,卓不浪就在百曉的客房中唿唿大睡,直到申時才到俠理寺。李存孝不愧是出身二等大派,修養極高,見到卓不浪依然心平氣和,叉手道:“卓巡判,敢問我家三郎所犯何事?”


    卓不浪還禮道:“讓李公子久等,實在抱歉。我們今日請三公子過來,其實是為保全三公子的聲譽。”


    卓不浪故意壓低聲量,接著道:“不瞞李公子,我們已查明滕四衢的命案,乃是滕家二子和管家仆從所為。滕家二子更是借酉山亭宴故布疑陣,而不巧的是,滕家二子正是受三公子之邀赴宴,所以……”卓不浪又將之前抓人以證清白的理兒講了一遍。


    卓不浪當然知道,這理兒能騙曲江升抓人,卻騙不了李存孝。其實,他想的根本就不是騙李存孝,而是要點撥崆峒派。


    李存孝何等人物,自然是一聽就明白,笑著道:“卓巡判的好意,崆峒派感激不盡。說來慚愧,在下來酉山之前,還聽說了師弟馮梓金與田記車馬行的一些誤會,我在此代師弟馮梓金向卓巡判賠罪,還望卓巡判多多包涵。”


    “哎,這幾日忙於查案,我差點都忘了這事兒。此事說來,也怪我那朋友出手太重,傷了馮大俠,我代他向李公子賠罪,望李公子海涵。”


    “如此,我崆峒派與問星樓算是不打不相識。卓巡判若是不嫌棄,賞臉喝杯水酒,此事就此作罷。不知卓巡判意下如何?”


    “李公子大人大量,卓某佩服。萬事和為貴,這酒……卓某就不客氣了!”


    兩人相視而笑,李存孝湊近小聲道:“舍弟的事……”


    卓不浪也小聲道:“不過例行公事。”說著,轉身吩咐曲江升和戴謙二人將李存恭請到了內堂。


    曲江升和戴謙麵麵相覷,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審問,今後恐怕也很難見到。卓不浪和李存孝、李存恭三人在內堂喝著茶,聊起了酉山亭宴的事。


    據李存恭所說,因為覺相大師的命案,武盟封鎖了酉山的出口,各堂的丘試延期,本應在丘試失利後離開酉山的幫會,也被迫留在了酉山,以致武盟各堂的存糧消耗加快,不得不從望酉坊買進糧食。


    酉山亭宴通常是用神武堂的糧食,由於神武堂存糧不足,堂主決定不再為宴席供糧,而今年酉山亭宴的賓客又比往年多了不少,隻得自行從望酉坊買進酒肉果蔬。


    滕家二子找到李存恭,自願出錢出力籌備酉山亭宴,李存恭便將此事告知了曹淮安。曹淮安雖眼高於頂,但也不得不答應邀滕家二子赴宴。


    三人從酉山亭宴聊到品茗,從品茗聊到行館耍樂,又從行館聊到魁星樓花魁,一旁的曲江升和戴謙聽了,心裏饞羨不已。


    臨走時,卓不浪一直送到百步開外才轉身迴寺,正好撞見了寺正徐竺恭。徐竺恭笑道:“恭喜卓巡判!”


    “徐寺正,不知何喜之有?”


    “卓巡判與李家公子一見如故,方才崆峒派撤迴了訟告,此事已了結。”


    “多謝徐寺正提點。”


    “卓巡判客氣,還是卓巡判處之有道,免傷了兩家和氣。”


    “徐寺正言之有理,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其實,卓不浪心裏清楚,崆峒派撤迴訟告不過是擔心卓不浪借題發揮,有失二等大派的聲譽,是敵是友還言之尚早。


    ……


    從功業堂出來,沈恬確認了兩件事:其一,胡服女子並非一人,他見到的胡服女子至少有兩人,身形相似,穿著同樣的衣服。


    其二,他在神武堂的山壁上聞到的香氣,正是孟星美身上淡淡的牡丹熏香。所以覺相死的那晚,從四顧堂出來的胡服女子應該就是孟星美,而昨夜與他交手的胡服女子絕不是孟星美。


    從四顧堂的覺相,到神武堂的滕四衢,再到功業堂的齊曜,兇手雖不同,但背後謀劃之人卻相同,也不知他們謀劃了多久。


    孟星美說,他們殺人是為報仇,但卓不浪至今也沒查出三人之間有何牽連,所以他必須知道每個命案的兇手,確保卓不浪在武盟的威名。


    沈恬來到忠義堂,冷似鐵的名單裏還有一名女子,他在四顧、神武、功業三堂都沒找到。


    武盟除武事堂外,其餘五堂皆有內閣庫存放籍冊名錄。沈恬輕車熟路潛進了忠義堂的內閣庫,略花了些工夫找到客房的名錄,名錄上赫然出現了他要找的名字。


    天色漸晚,沈恬順道去忠義堂的後廚添了一葫蘆酒,然後在山壁上靜靜等著。夜風吹來,送來陣陣花草香,沁人心扉,沈恬不禁想起了自家宅院裏新種的梨花,想起了心中宛若梨花的田貞……


    每次想起這些,沈恬也會感覺暖暖的。其實幸福可以很簡單,但人心卻不願簡單,總會冒出各種欲,想出各種惡,而欲和惡就像是心之陰影,與生俱來,常常困擾人心,他也曾為其所困。擺脫心之陰影,這是生而為人必經的修行,沒人可以躲過!


    思忖間,沈恬看到一女子走出客房,淡黃羅裙、桃紅綺衫,手臂挎著食盒,一個人去到山頂涼亭。


    女子從食盒中取出吃食和酒,擺在亭中的石桌上,像是在等人。沈恬知道,她等的人就是自己。


    沈恬走進涼亭,在女子對麵坐下,看了眼桌上的吃食,酪櫻桃、梅花酥、透花糍,都是長安有名的吃食。


    “這些都是我在長安時學的,不知沈大俠喜不喜歡?”女子道。


    “長安?你是說……宮裏?”沈恬在長安時也吃過不少美食,這幾道吃食市井中很少見,但在宮中卻很常見。


    女子笑道:“看來沈大俠對長安倒是很熟悉。”


    “你做這些長安的吃食,不就是想告訴我,你們知道我是誰。”


    “大唐兵神、萬年縣尉?”


    沈恬不置可否:“你又是誰?”


    “我叫苗若媚。我很好奇,沈大俠是如何發現我們的?”


    “你們走的那條路,我試過很多遍,常人的輕功身法根本難以企及。所以,你們肯定是混元人,我猜是……貓人。”


    “難怪姐姐說,沈大俠遲早會找到我,讓我來這裏等。”


    “你們要為誰報仇?”


    “我們的恩人,為大唐立下赫赫戰功的英雄。”


    “你們選在武盟動手,殺人的手法又如此暴虐,恐怕不僅想要報仇,更想將此事告訴天下武林。”


    “不錯,我們就是要讓世人知道他們的真麵目。”


    “你引我來這裏,想必今晚又有命案。”


    女子不置可否:“沈大俠很快就會知道。”


    “今晚的兇手是誰?”


    “今晚的兇手,有個人或許沈大俠會認得,王思旗。”


    沈恬一聽這三個名字,騰地站起身,冷冷道:“他在哪兒?”


    “他托我給沈大俠帶個信。”苗若媚取出一頁折好的麻紙遞給沈恬。


    沈恬翻開麻紙,紙上隻有一行字:讓我做完該做的事。字的下麵是畫了個長圓,圓裏三條線。沈恬認得這字跡,當年西州軍中的老友,王思旗。


    “沈大俠若是現在過去,他多年的忍耐和付出可能會付諸東流?”


    “死的是鐵膽幫的羅雲?”


    “正是。”


    “我還會再找你們。”沈恬頭也不迴地走了,八年前的往事又不住地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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