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趙雲策馬奔騰。


    尋到了故鄉,他甩馬鞭的姿勢,都頗顯意氣風發了。


    也對,他不再是當年的小娃子。


    十五歲的年紀,有十年都是在外漂泊。


    路上的風雨,沒有家的溫存。


    這條漫長的旅途,他走過來了。


    ............。


    “黑狼山。”


    “那是黑狼山。”


    縱是白雪皚皚,他依舊能望見那座像極了狼頭的山,當年,也曾是個土匪窩子,被他與師傅,一把火燒了。


    此番再看,那是說不出的親切。


    十年了,終是望見了一片熟悉的風景。


    ............。


    “他活著,他定還活著。”


    神朝的殘破小世界,滿是大唿小叫聲。


    乃龍頭玉璽,若他也算神朝人,那便是輩分最高的那個。


    外宇大天道嘛!他是跟創世神幹過仗。


    活得久,自有活得久的見識和閱曆。


    如今夜,它就繞著趙雲的墳,來迴的轉圈。


    哪怕是衣冠塚,也絲毫不妨礙此墳烈焰滔天。


    那,不是真正的火,是永恆映入世間的道之火。


    “他,在哪。”眾神紛紛問道,眸光熠熠。


    “天曉得。”龍頭玉璽一聲幹咳。


    三五瞬後,它才補了後半句,“聽老夫的,準沒錯。”


    “莫不如您老人家,推演一番。”小霧靈說道。


    “我不算。”龍頭玉璽有點慫,倒不是不通曉推演之術,而是怕那天道輪迴,惹誰...都別惹那玩意兒。


    “若被禁區尋到他,怕有變故。”


    “那就讓變故,來的更猛烈些吧!”


    開什麽國際玩笑,那可是天道輪迴做成的金鍾罩鐵布衫,上蒼都不敢輕舉妄動,至高傳承算個毛。


    ...........。


    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


    梧桐鎮外的莊家地,被潔白的大雪覆蓋。


    這,是個好兆頭,來年,定是一個好收成。


    ...........。


    “爹。”


    才到村口,趙雲的一聲唿喚,便響徹了雲霄。


    一字,飽含了十載的思念,那是壓抑不住的熱淚盈眶。


    “大清早的,誰找爹呢?”


    冬天,被窩裏暖和,鮮有人起早。


    趙雲這一嗓子,渾厚如雷,比雞打鳴還好使。


    吱呀!


    街道上,三三兩兩的有房門打開。


    多是個大漢,披著厚棉襖,探頭往外看。


    入目,便見一匹俊俏的大馬,迎著風與雪,奔騰而過。


    “那誰啊?”


    “嗖的一下就過去了,誰看得清。”


    “方才,是不是他喊爹來著。”


    街坊鄰裏,都麵麵相覷。


    多少年了,他們這窮鄉僻壤,都不見陌生的麵孔了,好不容來一個,卻是一路找爹。


    “天色尚早,睡個迴籠覺。”


    不少人哈著手,又縮迴了房屋。


    “誒?”輕咦聲很快響起,關上的房門,大多又開了,


    “會不會是子龍?”


    “十年了,也該長成大娃子了。”


    “有這可能,去瞧瞧。”


    迴籠覺的睡意沒了。


    街坊鄰裏一個個跑了出來,直奔趙鐵匠的家。


    ............。


    家。


    趙雲到家了,卻如冰雕,怔怔立在家門口。


    記憶裏的窩兒,依如記憶裏那般,就是門頭上,比之當年,多了兩盞白燈籠,燈籠上模糊的“奠”字,落在他眼中,比鋼刀鐵劍刺目...更讓人疼。


    “爹。”


    趙雲推開了房門,發瘋時的衝入屋中。


    可惜,沒有他的父親了,隻剩一塊牌位。


    ............。


    “孩兒迴來晚了。”


    喊爹的那份喜悅,沒有了,多了嚎啕大哭聲。


    待鄉親們趕來,抱著牌位的趙雲,已哭成淚人。


    “子龍。”


    林教頭也擠進來了,整個人都愣那了。


    縱是模樣再變,他還是能一眼認出徒兒。


    十年了,他時常出去找,找的頭發都白了。


    他曾以為,徒兒早就不在人世了。


    可如今的大活人,讓他總覺在做夢。


    “孩子。”


    葉半仙來時,是被王小官攙著的,老淚縱橫。


    其後的老秀才,也是白發蒼蒼,一路都被婉心扶著。


    ...........。


    哎!


    沒人叨擾趙雲,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鐵匠若在天有靈,多半也會偷偷抹眼淚。


    他那副老骨頭,等了春秋冬夏,判了花謝花開,一年又一年,還是沒有撐到孩子迴家,獨自一人上路。


    ............。


    雪,還在飄。


    也給村外的一座老墳,蓋了一層棉被。


    那,是鐵匠的墳,是林教頭立的碑、老秀才寫的名、葉半仙撒的紙錢、父老鄉親捧的黃土。


    趙鐵匠是個憨厚的人哪!...撿了一個好娃子。


    梧桐鎮今日還在,皆是他爺倆當年種下的功德。


    ..........。


    遲來的披麻戴孝,讓趙雲跪在墳前,三日未起。


    少小離家老大迴,他從書中學來的話,卻是用了十年,來印證它的苦澀與傷痛。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在。


    他的遺憾,不在路上,在故鄉。


    ...........。


    第四日,林教頭才將他背迴家。


    天,太冷了;孩子也哭的太久了,昏在了墳前。


    依舊沒人叨擾他,睡上一覺,興許...能忘卻悲痛。


    這一夜,趙家的小院子,死一般的寧寂。


    待到清晨,後院才傳來鐵器撞擊的鏗鏘聲。


    是趙雲在打鐵,一錘接一錘,皆是父親當年教他的打法,不同的是,鐵與鐵的火花中,多了他的淚。


    他有三個好師傅啊!一個擱那燒火,一個擱那煮粥,一個則拿著符咒和桃木劍,一本正經擱那祈福。


    “逝者已矣,節哀。”


    老秀才一臉慈祥,話說的很溫和。


    他最得意的門生,怕是魔怔了,許久都不見言語。


    懂,他都懂。


    最親的人走了,娃子怕是還沉浸在當年的記憶中。


    如此模樣,著實看的他心疼。


    都是做師傅的,哪有不疼的,鬼知道他們的小徒兒,這些年流落到了何方,又受了多少苦,才十五歲,可他的身上,卻滿是飽經風霜後的歲月痕跡。


    “父親走時,可有留下遺言。”


    良久,才見趙雲開口,寥寥一語,沙啞不堪。


    “鐵匠走時,已是神誌不清,就依坐在家門口,抱著你兒時的小衣裳,神神叨叨的說著一句話:俺兒,中狀元了。”


    林教頭盡量說的平和,卻架不住趙雲熱淚盈眶。


    ............。


    時間,或許不是良藥,卻能靜悄悄的撫慰傷痛。


    趙雲再出家門時,是來年開春,是扛著鋤頭出來的。


    鄉間的小道,他當年走過很多次。


    而今再走,卻非來時路上的那番心境。


    村裏少了很多人,也是多了不少陌生的麵孔。


    孩童見他,皆一臉好奇,如他當年,純真無邪。


    “我成親你都不來,罰你一壺。”王小官湊了上來。


    “喜酒,我得喝。”趙雲接過,一飲而盡。


    “這些年,你跑去哪了。”王小官小聲問道。


    “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趙雲的話,還是那般沙啞,藏滿了苦澀。


    他恨透迴家的路,太長也太遙遠,遠到喊一聲老爹,都得去夢裏聽。


    ............。


    這一日的私塾,多了一個大學生。


    教學的還是老秀才的孫女婉心,見趙雲也坐在堂下,不禁愣了一下,但,僅隻一瞬,便拿了戒尺。


    即便學過的詩書,趙雲依舊聽的認真。


    十年了,他變了,女先生也在變,比昔日少了一絲清冷和淡漠,也比當年,多了一抹婉約和秀美。


    “怎的還不嫁人。”課後,趙雲問道。


    “等個夢中人來娶。”女先生輕語一笑。


    她也時常做夢,夢見與一男子,做著羞羞的事。


    他說過,有一日會了娶她,她信了,在默默地等。


    ..........。


    “站穩了。”


    “莫偷懶。”


    武藝高強的林教頭,還是那個嚴厲的老師。


    趙雲來時,他老人正在練武場,訓斥小弟子。


    “師兄好。”


    娃子們很懂事兒,打老遠便拱手行禮。


    師傅說了,這位大師兄,是練武的奇才。


    “許多年未過招了,練練。”


    林教頭挽了衣袖,甩來了一杆長槍。


    “好。”趙雲穩穩接下,擺出了林家槍法。


    “若與我放水,師傅可是要罵娘的。”林教頭正色道。


    “明白。”


    “看槍。”


    磅!


    哇...!


    一招,娃子們都仰了頭,是目送師傅飛出去的。


    完事兒,噗通一聲掉河裏了,他的長槍,比他飛的更遠,鏗鏘一聲插在了石橋上。


    多年過去,趙雲還是那般的實在。


    師傅說不能放水,他還真就沒放水。


    就是這一棍子,打的林教頭有點迷糊。


    敗了,他敗了,都不知哪跟哪,便一敗塗地。


    ............。


    算命的師徒倆,大半夜的,都跪在了祖師爺的牌位前。


    給徒兒算了三次卦,師傅險些入土為安。


    他老人家,罵罵咧咧的戒卦了。


    香火還得延續,衣缽傳給了徒兒。


    趙雲倒是沒戒卦,卻是把天機捅了個大窟窿。


    他的卦,不靈驗了,再算下去,神仙都得跟著遭殃。


    ...........。


    “先生,到你了。”


    “老了老了,就容易犯困。”


    老秀才今日不看《青瓶梅》,倒有閑情逸致,與徒兒下棋。


    這,也是一門學問。


    琴棋書畫,得樣樣精通。


    他也輸了,在自個最擅長的領域,敗給了徒兒。


    這娃子,在外漂泊十年,越發不凡了,何止學啥都快,簡直就是無師自通的天才。


    上蒼待他不薄。


    他這個得意門生,不久的將來,定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


    ..............。


    “爹,我走了。”


    夜深人靜,趙雲給父親上了香。


    還是那匹高大的馬,他揚鞭遠行。


    “俺兒,中狀元了。”


    父親的遺言,他記在心間。


    此番,便是拿他個狀元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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