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長生跳入冰裂縫的時候,首先感覺到的居然是一股暖風仿佛從地心噴湧上來,她踩著垂直的冰麵借力蹬了幾步,等到俯身看到葛清的帽子掛在一塊冰棱柱上,她才凝結出稍許仙氣,倒掛著一把撈住葛清的衣服,將他拽到自己懷裏,依靠著幾塊從冰麵中刺出的棱柱,以一個別扭而局促的姿勢固定在這不上不下的縫隙中央。


    任長生倒是並不緊張,隻是這冰縫隙並非尋常地方,稍有不慎就會崩塌破碎,兩人失去借力,大概率要隨著碎冰往更深處墜落,縱使她不要緊,葛清估計也活不下來。


    任長生貼在冰壁上,以仙力從下方支撐住身體一部分重量,確保姿勢暫時可以維持之後,伸手用力拍了拍葛清的臉頰:“喂!醒醒,你癱我身上我不好用力。”


    葛清身上並沒有明顯外傷,大約暈厥也不過是身體不適應加上猛然間驚嚇過度。他悠悠然轉醒後被這突如其來的處境嚇了一跳,好懸沒有什麽突然的反應,任長生手一撈的功夫,他也似乎明白了現狀:“剛剛,若木把我推下來了?”


    任長生見他醒過來鬆了一口氣,開始抬起頭以跌落的那一點遙遠的亮光為終點,規劃自救的線路:“嗯,我早就說過,跟妖族交往要多留幾個心眼,你就是不相信。”


    “……你說妖族不可信,那你們工作室的那個狐妖,不也是妖族麽?”


    “池狸?我沒說他可信啊。”任長生一邊思索著逃離的方法,還有幾分餘裕跟葛清說話,看起來半點不像被困在冰裂縫之中的樣子。


    “他既然不可信,你為什麽要用他?”


    任長生低下頭,有點疑惑地望著葛清:“可信才能用?那你們普通人也用不了了啊。”


    葛清被這一句話噎住,半天說不出一句反駁:“……我們,畢竟是人啊。”


    “嗬嗬,真有意思,那他們還是妖咧。要說可信,人的信譽度最低了,不過你看看你也在工作,所以可信不可信這個事情其實不重要。”任長生一邊說著,一邊左右試探著冰層的厚度,有些為難地皺起眉。


    葛清一時說不出話反駁,陷入含著幾分羞愧的沉默之中。


    ——仙氣護體這種事情自然是不用發愁的,最讓任長生左右為難的是這個力氣到底要怎麽控製,才能既不引起雪崩或者冰裂縫塌陷,又能安全把自己和葛清送出去。


    “這冰麵到底夠不夠結實啊……一會萬一我力氣使大了,別說我倆,就是靠近的實驗田和低窪處的營地都有可能被波及。”


    “嗯。”葛清答應了一聲,黑色口罩裏唿出一小片白氣,“對不起……”


    任長生本來在算到底哪裏落腳借力比較適合,聞言低下頭看了一眼:“嗯?你道什麽歉?又不是你故意踩空的,是若木把你推下來的。”


    葛清哽了一會,卻沒有解釋,隻是搖搖頭。


    接下來,就仿佛為了轉開話題一樣,他扭過頭觀察起來:“這裏好深。”


    “因為我們現在卡在冰裂縫的正中央嘛。往下可能還有個幾百米呢。”任長生還有閑情雅致和葛清開個玩笑,“到時候掉下去了,就是東一片西一片地落在地心裏,落在山懷裏,等到千年過去,說不定就成了神啦。”


    這笑話不好笑,尤其在生死麵前,不過葛清還是給麵子地扯了扯嘴角:“若木會想要現在殺我,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我以為,起碼會是更適合的地方。”


    “非也非也。若木雖然騙了你,但是他可不是想殺你。”任長生卻罕見地幫忙解釋起來,“他要是真的想殺你,起碼不會在我麵前。你們見識短淺,朝生暮死,它可不是。姑且是活了幾千年的老樹,就是腦子笨一點,見識也不可能這麽短淺。既知我在,他如何敢殺人?”


    “你……你好大的口氣。”葛清不由得笑了起來。


    任長生沒有反駁,隻是挑了挑眉頭,沿著冰麵緩慢調整著姿勢,示意葛清抱住她的脖子:“我要準備上去了,你要是害怕就閉上眼睛。”


    自然的壓迫和恐懼中,對於強者的依賴和順從都被無限放大。葛清小心地調整了下姿勢,抱著任長生的脖子緊緊閉上眼睛,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的聽覺變得更加敏銳,那些冰川內部細微的破裂聲應和著腳步和空洞之中的風聲,讓他仿佛置身於一個易碎又短暫的世界。


    在本能的恐懼裏,他閉緊了眼睛,牢牢抓住自己的手臂。


    “葛淼的哥哥,你知道嗎?你們人啊,太短暫了。你們總覺得山在那裏,海也在那裏,這個世界是不變的大舞台,任由你們潑灑顏料發揮才能。正因為你們這樣地短視,你們才會在乎一株草一棵樹,在乎麵前的蠅頭小利。”


    “你們的不可信不是源於不真誠,或者說我早就放棄在你們身上尋找所謂真誠。想想也是,你們一生如此短暫,倘若恰好生於冬日,如果再不自欺欺人,騙自己身處在春日暖陽之中,或者騙自己明日一定春暖花開,難不成要你們承認自己一生可能都要在風雪中度過嗎?”


    “那對你們也太殘忍了。”


    任長生的話語帶著一種寬容的平靜與溫和,在越來越快的風聲之中,葛清忽然感到一陣失重的眩暈,仿佛有一束強光落在他身上,透過皮膚,照亮了黑暗的視野。


    “睜開眼看看。”


    他依言睜開眼睛,就看到在雲層之上已經可以看到近乎墨藍色的一層天空,那縹緲的幻影似的瓊樓玉宇仿佛海市蜃樓般藏在隱約的一輪仿佛有些變形的太陽之後。天地仿佛水墨似的潑灑在眼前,又鍍上一層縹緲的光。


    “這是……九,九重天?”


    任長生無聲地笑了笑,兩人開始往下掉,墜落許久後速度漸緩,最後兩人穩穩地落在地上:“你沒有什麽必須和我道歉的,你已經盡力做到人類能做到的極限了。純粹的親情、強大的責任心、不錯的智慧還有堅韌的良知。餘下的不是你應該想的事情,你也不需要為此承擔任何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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