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之後就是元旦,學校一開始都不給準信兒,到底辦不辦活動,就害怕學生耽誤了學習,臨近一周前才發了通知。


    實行針對化安排,高一可以舉辦全天的集體活動,高二隻能在自己班裏單獨過一下午,高三卻是不允許開展任何娛樂項目。


    每個班都開始緊鑼密鼓地報備節目,不僅可以各班單獨搞,還可以不同班級之間合作,然後等到元旦那天集中去禮堂匯演。


    馬文琪是她們班的宣傳委員,平常舉辦什麽活動,畫一些板報也都是由她來負責。


    向來就不愛學習,現在又仗著明目張膽的機會可以偷懶,她更是玩的起勁兒,吆喝著男生女生出節目。


    大家都在那裏激烈興奮地討論,該表演什麽才能在其他班麵前出彩,王洋率先開口,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認真地說道:


    “把我和謝同的名字先寫上,我倆單獨表演一段相聲”


    一旁的謝同朝他翻了個白眼,但也並沒有阻止,正愁沒人報名,馬文琪急忙寫上兩人名字,生怕他們反悔。


    難得的放鬆時間,大家都沉浸在元旦快要來的喜悅當中,有別的女生跑過來說是要報名唱歌,一堆人密密麻麻地圍在馬文琪旁邊。


    楊安不太好意思在別人熱聊時,掃興地坐在那裏學習,但自己又不會主動參加這些活動,索幸借故去接水,給那些女生讓開位置。


    她開始迴憶過去的自己,好像從小到大她就害怕被人叫上舞台表演。


    不管她會不會,能不能做到,隻要站在別人麵前,被他們注視著,她就會感到窒息,忍不住想要落荒而逃。


    而小時候上幼兒園時,因為爸媽吵架的緣故,總是上得斷斷續續,滿加起來也沒有一年,最後一段時間呆在那裏,恰好趕上了六一兒童節。


    老師們都已經給小朋友們排練好節目,準備好獎狀、貼紙、還有一些小玩具,就等著過兒童節時一一往下發。


    媽媽也特意提前給她買好了新裙子,就連頭上的發繩、小卡子都是嶄新嶄新的,她每天放學迴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跑過去摸摸自己的新衣服。


    把那些小夾子翻過來折過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在腦海裏想象著自己穿上新裙子,在台上翩翩起舞的樣子。


    她想這一次自己也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一迴,到時候別的小朋友一定都會羨慕她的衣服和發夾,興奮地圍著她轉。


    而她才不會像同桌小可那樣,連摸都不讓別人摸,她會大大方方地跟她們展示。


    所以每一天她都會認真的練習老師教過的舞蹈動作,就等著兒童節時在所有人麵前大放異彩。


    可是她還沒有實現這個願望,一切就戛然而止,兒童節的前一天,爸爸又因為媽媽亂花錢給她買東西而家暴她們。


    她的新裙子被扯壞,彩色的頭繩被踩在地上,變得髒兮兮,媽媽的頭發散亂地披在肩上,嘴角被打出血,帶著一個熊頭的發夾被摔成兩半。


    她所有的期待都在這一瞬間落空,眼淚積滿了整個眼眶,那是她第一次勇敢的去反抗爸爸,伸手去搶那件裙子,捶著爸爸的腿。


    可是很快她就被單手提起來,爸爸也不管她是不是小孩,伸手用力地打她,她突然覺得很難受,心髒一抽一抽地往緊縮,哭聲也一陣高過一陣,媽媽上前拽著她往自己懷裏抱。


    爸爸卻不鬆手,像瘋了一樣繼續打她,連帶媽媽也一起被打,到後來她的嗓子都哭的岔了氣,變成嗚咽,媽媽害怕地抱起她。


    那是她第一次不克製自己的委屈,放聲大哭,以前每一次爸媽吵架,盡管害怕,但她都努力忍著不發出聲音,隻是小心地站在媽媽身前,盡可能地為媽媽減少一點疼痛。


    因為她知道,一旦哭出聲就會引發更嚴重的暴打,所以她隻能平靜地掉眼淚,不敢發出一點響動,等著爸爸恢複平靜。


    可是這一次,卻好像怎麽也忍不住,她心中唯一一次向往的東西,在那一刻,隨著爸爸的拳打腳踢一點點被碾碎。


    也在那天之後,爸爸媽媽開始正式鬧離婚,她不再去上幼兒園,屬於她的獎狀沒有發到她手裏,她也永遠沒法知道獎狀上關於她的評語是什麽。


    那條新裙子還沒被她穿上身就已經被撕的稀碎,她再也不能在別的小朋友麵前揚眉吐氣,一切幻象都被破壞掉。


    因為是媽媽先提的離婚,這讓爸爸很是丟麵子,他大叫著讓媽媽滾,卻不讓媽媽帶走她,想用孩子來拴住媽媽,逼她認錯。


    媽媽沒辦法,隻能一個人迴到外婆家,而爸爸又不想照顧她,所以到最後她隻能被送到鄉下的奶奶家。


    可是迴到奶奶家的日子卻是一點也不好,沒人會真心照顧她,有的隻是對於媽媽的謾罵,一旦她開口反駁,奶奶便會不講理地說:


    “那你去找你媽啊,你看她要不要你,你媽就是個害人精,攪得我們家不能安寧”


    當時的她聽了這句話,真的很是憤怒,撒腿就走,也不管自己到底找不找得到。


    外婆家和奶奶家離得很遠,老人們又常常用路上會有壞人,來嚇唬不聽話的小孩,搞得她既害怕又無助。


    可是清楚地知道沒有人會來追她,所以她隻能漫無目的地哭著往前走。


    鄉間多是那種土路,周圍一圈的雜草,有些甚至比她自己還高,讓人不由得想到聊齋裏的鬼故事。


    路上有很多的老房子,因為家裏人搬到城裏,大部分都已經荒廢,門外的鐵鎖也已經生了鏽,窗戶紙破掉,看到的隻有黑漆漆的一片。


    她越是往前走就越是害怕,碰到不熟悉多看她兩眼的人,就以為是拐子,可又不能表現出惶恐的樣子,隻能假裝鎮定地繼續走,一旦拐了彎,就立馬撒丫子跑起來。


    可是不管怎麽走,前麵的路都好像沒有盡頭一樣,天也慢慢變黑,她想到奶奶以前嚇唬她的話,說是天黑狼就會出來吃小孩。


    她又有點後悔,早知道就不出來了,可是想到奶奶罵媽媽的話,她又覺得非走不可,哪怕她真的被狼吃掉也算,反正沒有人會在意她,也不會有人來找她。


    這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反而莫名給了她勇氣,她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趕,可是跟她想象的不一樣,外婆家還沒到,她就在半路被爸爸提溜迴家。


    盡管無數次討厭他的家暴,可看到爸爸出現的那一刻,她還是不得不承認她內心的喜悅多過恐懼,至少看到他,不會和看到別的陌生人那樣讓她害怕。


    迴到家,奶奶又好像唱戲一樣,在那邊添油加醋地說她不聽話,隻會頂嘴,爺爺也豎著眼看她,好像那不是他的孫女,是他恨不得拿刀殺了的仇人。


    但令她驚訝的是,爸爸並沒有對她動手,隻是簡單地說了她幾句,那一刻說不清楚為什麽,讓她很想哭,她的心被一種奇怪的情緒所籠罩,想著還不如直接打她一頓的好。


    她繼續在奶奶家呆了半年,爺爺奶奶平常要下地幹活,她偶爾也會跟在一旁拔拔草,幫著拿一些東西,日子過得枯燥又乏味。


    每天最希望的事就是媽媽可以來接她,但她內心也清楚是不可能的,因為她聽到爺爺私下裏跟爸爸說:


    “等你把婆姨接迴來,一定得好好打一頓,打不服以後還要生事,”


    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她連忙對著地呸了三下,想著媽媽還是不要迴來的好。


    接下來的日子都好像變得難熬起來,想到以前,就算爸爸家暴,但是媽媽還在她身邊,會給她紮好看的辮子,用簡單的食材給她變著花樣做飯,她可以去上學,和小朋友們玩滑梯。


    但是好像一下子,這樣的日子就消失掉,沒有人和她玩,爺爺奶奶又看她不順眼,每天最愛做的事就是講她媽媽的壞話,好像少說一句,他們就要少活一年一樣,天天當個任務似的打卡。


    她還不能辯駁,隻要多說一句,他們就會罵的更難聽,連帶著外婆一家都被他們說個底朝天。


    爸爸又沾上了賭,一整天都坐在麻將桌上,偶爾奶奶會讓她去叫他迴來吃飯,可是打麻將的那家人養了一隻超級兇的狗,盡管被鏈子栓著,卻也製止不住地狂吠。


    每一次她都是鼓足勇氣才敢靠近,好不容易到了牌桌旁,爸爸又會生氣,說是小孩子的吵鬧聲會影響牌運,常常她還沒開口,就被他攆了出去。


    迴到家,奶奶又嫌她什麽也幹不了,她隻能站到一邊假裝聽不到她的罵,可是不說話也不行,反而會被他們說,從小就憋一肚子壞水,長大以後不能好。


    那段時間她好像一直都在被忽略,被嫌棄,被奚落,被拋棄,而所有的這些她都隻能被動的承受。


    爸媽的離婚判決書下來後,她跟著媽媽先住到了外婆家,當時舅舅跟外婆並沒有分家,吃住仍在一塊,短時間還好說,一旦住的時間變長,矛盾就會不停。


    舅媽又是個市儈、精明、小氣的農村婦女,能看到的永遠是自己麵前的三畝地,小到吃的飯、用的電平時給的壓歲錢都要計較一番,決計不讓自己吃虧。


    無奈之下,媽媽隻能外出打工,賺的工資付一些生活費給舅媽,而自己也被留在了外婆家。


    很多時候迴想起來,她都會覺得自己的性格就是在寄人籬下時一點點被磨滅掉。


    媽媽在的時候,她也會跟別的小孩一樣偶爾撒嬌賣乖提要求,甚至心裏不如意時跟媽媽撒悶氣。


    但是後來卻變得什麽也不敢說,她好像變成一個沒有欲望的傀儡,總是無法跟別人說出自己想要什麽。


    在舅媽家住,小孩子都擠在一塊,沒有單獨的房間,拿個櫃子隔開便充當起居室,基本都是跟表哥表妹在一張炕上睡覺,有時被子不夠就一起蓋,從來沒有什麽東西是自己的概念。


    換下的內褲,因為每天要早起上學,沒時間洗也沒地方放,就隻能是早上起床在被子裏偷偷換好,然後壓到墊子下麵。


    因為當時農村家裏的褥子基本是不拆洗的,都很髒,就準備晚上趁大人還在地裏幹活的時候趕緊洗掉。


    但有一次在收拾家裏時被舅媽發現,吃飯時就在門口跟鄰居的阿姨們大聲的講,衣服穿了也不洗,直接往被子下塞,自己一天忙得要死,還要照顧別人家小孩。


    聽到的那一瞬間,她頓時羞愧難當,又生氣,又委屈,但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躲到屋裏,偷偷的掉眼淚。


    偶爾班裏要交班費買一些集體用品,問舅媽要,舅媽就會說”我們家兩個孩子念了這麽多年書,就沒聽說過還要交錢買這個,你不會是在扯謊吧”


    說完就要拉著她去找老師,在所有同學麵前,她被舅媽的話一句句鞭屍,就算被證實是真的以後,也會在迴來的路上不停地說她事多。


    表哥的橡皮丟了,也會學著舅媽的樣子,拐彎抹角的說,家裏有了偷人賊。再多的辯解都沒有用,反而一致認為你手腳不幹淨,


    那些自尊心在寄居別人家時,一點點被砸到地上,狠狠的碾碎,又被人往上麵吐了一口痰。


    而所有的這些委屈難過,她都不敢抱怨,也找不到人來傾訴,一旦說出來,大家甚至還會覺得你是白眼狼,不懂感恩。


    可是真的是沒有怨言嗎?是真的在大人看來那麽沒有性格嗎?


    不是的,是因為受了委屈不會有人在意,隻能自己忍著,是無論害怕什麽,在大人眼裏都是小題大做,是總是被批評,但又不能還嘴,所以把自己的性格一點點磨沒。


    她常常會發現自己總是處於一種恐慌之中,小時候老師總是會要求收什麽戶口本、班費什麽的,所有的小孩子都可以按時交上去。


    而她總是拉後腿的那個,常常拖到最後都交不上去。每次老師讓舉手看誰沒有交,她都會懷著羞愧的心慢慢站起來。


    有什麽集體活動,比如唱歌比賽,六一兒童節需要一雙白鞋時,她總是沒有,大人們也不當迴事兒,反而會反問,“幹嘛非得要穿白鞋,別的不行嗎?”


    就算問鄰居家借了一雙白色球鞋,也不完全是白色的,混雜著其他的顏色,和別人的白色舞蹈鞋看起來總是那麽的不搭。


    甚至大了好幾碼,走著走著就會掉出後跟,大家都會在後麵偷笑,老師也會因為影響整體隊形,而把她撤掉,所以這些節目常常都和她無緣。


    可她也期待和別人一樣站在舞台上麵,被老師用各種化妝品,裝點自己,但難過的是,她總是會在一些關鍵時刻掉鏈子。


    有一次各個小學要參加舞蹈比賽,贏的那一方會登上省報,占不小的一個刊麵,她也有幸被選了上去。


    可是跳到中途,老師要求每個人買道具傘和紅舞鞋,舅媽覺得這些東西用過一次就用不上,非讓她跟老師去借,借不到就不要跳。


    平常已經習慣逆來順受的她,那一次卻是莫名地想要反抗,她偷偷問外婆要了錢,買了那雙鞋子藏在書包裏,傘因為太大,不好拿迴家,她隻能讓別的同學替她保管。


    可是最後還是被舅媽知道,強拉著她走到老師麵前,退掉了舞鞋和紅傘,那一刻她的自尊全部碎成一地。


    到最後,他們學校也如願拿了第一,跟她一起跳過舞的女孩都上了報紙,在各個班級輪著傳閱,她卻始終沒有勇氣,上前去看一眼。


    明明每次就差那麽一點,她就可以穿上新裙子向別的小朋友顯擺,她就可以和別的姑娘一起出現在報紙上,可是不行就是不行,她總會被這麽一點而反複折磨。


    所以從那以後,她對於任何節目都不再抱有期待,隻安安心心地躲在角落當觀眾,好像隻要這樣,她就可以忘記那一次,她在眾人麵前被拉走的畫麵。


    但不主動參加節目,並不意味著她不喜歡熱鬧的場合,相反她最喜歡這種眾人歡唿、全體雀躍的時刻。


    就好像是空著手去趕集,雖然沒有錢去買自己想要的東西,但至少可以湊湊熱鬧,飽一下眼福。


    上課鈴響,把她從迴憶裏拉迴,圍在馬文琪身邊的人群也都散開,迴到了自己的位置。


    楊安也坐迴自己的座位,老班在上麵講話,強調著千萬不能因為搞這些活動而耽誤學習。


    一旁的馬文琪戳了戳她的手,小聲說道:


    “你要不要也參加啊,就隻有這麽一次機會,等明年說不定校長就不讓我們辦了”


    楊安搖搖頭“不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歡搞這些”


    “我還想著你能跟我一起呢,算了,由你吧”馬文琪沒再說話。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好奇,她又忍不住問道:


    “你們準備了什麽節目啊”


    “現在確定的是爵士舞,就是有幾個女生沒跳過,可能這兩天都得加班練,還有一個小品,但是題材還沒想好,學校說了,得積極向上,也不知道選哪個好?”


    “沒關係,人多力量大,商量著也就差不多了”


    “隻能先這樣了,到時候再敲定一些細節,唉……就是這兩天忙起來,肯定不能天天去找蔣東昱了,你別說,我現在還真就有點想他了”


    楊安被她的話逗笑“你倆可真夠膩歪,天天見都不夠,你直接讓他大課間過來看你排練不就完事了嗎?”


    “那怎麽行,他是要好好學習的,我才不要影響他”


    “那剛才是誰說想某人來著”


    馬文琪不好意思地掖了下頭發“那想歸想,我也不能打擾他啊,你不懂愛就是互相成全”


    她一邊說話一邊誇張地做著動作,效仿瓊瑤劇。


    楊安搖搖頭,沒再調侃她,所有的老師都害怕學生因為搞這些誤了學習,並不會刻意給他們留出時間排練。


    所以有節目的同學,隻能占用午休、早晚吃飯的時間來排練。


    無論何時,女生跳舞總是最被期待的節目,不僅是本班的男生,就連隔壁班的也會跑過來圍觀。


    馬文琪從小就開始學爵士舞,對這些駕輕就熟,站在前麵當領舞,王洋總是帶頭吹口哨的那一個,不管是明著暗著,好像所有男生都把目光放在這些女生身上。


    楊安也會忍不住迴頭,看著這些與她迥然不同的女孩兒,散發出自己自信的光芒,她不經意間瞟到謝同,端坐在那裏著看書。


    沒有像別的男生那樣刻意起哄,甚至把桌子往前挪了挪,給後麵的女生留空間。


    有一些男生在交頭接耳,不時點評某一個女孩子的身材和裙子,話音傳到楊安耳邊,她不由地皺起眉頭。


    謝同突然站了起來,一邊把那群男生往外麵推著,一邊又把外套遞給剛才那個被討論的女生,示意她圍在身後。


    一如往常的禮貌紳士,試想哪個女孩不會因為這些小小細節而泛起漣漪。


    果然隻要脾氣處於正常值,他就仍是那個被所有人注目的天之驕子。


    她的目光剛從他身上移開,就看到門口站著的萬瀟瀟,像是在找人,可除了謝同,她想不到還有第二個可能。


    果然,兩人還沒有發出任何對話,就默契地相攜著走遠,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在一起,反正所有人都在傳,但兩人卻都沒有默認也沒有否認。


    可能是女孩都矜持的緣故,別人問起時,萬瀟瀟總是模棱兩可的曖昧樣子,並不會給一個直接的答案。


    謝同又總是有一點傲氣在身上,不喜歡別人過多打探他私事,一旦開口,就會被直接懟迴去。


    慢慢地大家也不再過問,隻是默認他們是乾陽的頂配高顏值學霸情侶,雖然不是一個班,但也常常都有交集。


    楊安常常能看到兩個人,一起從老師辦公室裏同進同出,都是俊男靚女,畫麵十分養眼。


    在她的潛意識裏,他們兩個就像是青春小說裏天造地設的校園情侶,理所當然地應該受到所有人的矚目。


    不知道兩個人在樓道裏聊些什麽,後麵的歌聲暫停,女生們也都停下舞蹈,她迴過神來看自己的書。


    王洋也迴到了座位,拿著一遝紙苦惱地對她說


    “我真服了,謝同這狗屎,就知道跟美女約會,相聲詞還一次都沒跟我對呢,就跑的沒影了”


    楊安問他“你是要我幫忙嗎?”


    “啊,不是不是,我就是吐槽一下,你學習吧,我不打擾你”


    “沒關係,我就念一下,幫你順順詞吧”


    “行,那我試一下,看能不能脫稿來一遍”


    王洋開始說台詞,楊安不時在他卡的地方提醒他一下,兩個人一個捧哏一個逗哏,總算順了一遍下來。


    “不愧是學霸,聯想力邏輯性都這麽棒,我按你的方法梳理下來,果然好記多了”


    楊安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別這麽說,你本來就適合這碗飯,說什麽都讓人覺得好笑,”


    “真的假的,也就你愛誇我”


    楊安真誠地看著他“當然是真的,我覺得你很有這方麵的天賦,說不定以後我要看你,還得在電視上才能見著呢”


    “那敢情好啊,如果真跟你說的一樣,我豈不就是名人了嘛,到時候哥帶著你混,保準讓你吃香喝辣”


    習慣了他一向滿嘴跑火車,楊安也順著他的話開玩笑“行,那我就等著這一天”


    兩個人說說笑笑地在那邊對稿,謝同走了過來,叫王洋到他座位上練習相聲。


    楊安臉上的笑即刻收了起來,把相聲稿還給他,生怕耽誤他們進度。


    王洋也站起身,一臉八卦地看著他“怎麽著啊,哥們兒,萬大美女找你有啥事啊”


    本以為謝同不會理會他的調侃,沒想到他卻是一本正經地開口


    “她們班要搞一個樂隊,缺一個彈鋼琴的,就讓我頂上”


    “哈……還敢說你不是假公濟私,重色輕友,人家一叫你,你就屁顛兒屁顛兒地往上趕,我喊你八百遍,也不見你迴個頭,還是我們家楊安好,知道陪我對詞”


    謝同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罵了聲滾,眼睛卻是看向她,不習慣和他對視,楊安下意識地轉移開視線,低下頭看自己的書。


    王洋伸出胳膊勾住謝同的肩膀往後走,嘴裏還時不時地打趣著他,聲音有點小,她並不是太能聽清,大概還是在調侃他和萬瀟瀟的事。


    聲音越來越遠,逐漸聽不到,楊安也沒有再理,認真做著自己的事。


    因為排練時間緊張,馬文琪所有吃飯的時間都被擠了出來,楊安便承擔起幫她帶飯的任務。


    當時學校抓紀律抓的特別嚴,食物不允許帶入教學樓,抓到一次扣分,抓第二次寫檢討,第三次就要記過。


    但是這樣做的人都不在少數,大家都抱著自己不會被抓的想法,再加上楊安帶了好幾次都沒被發現,這也讓她沒放在心上。


    可是有一次教導主任耍心眼,偷站在側門那邊看學生,楊安還沒進去,就被抓了個正著,鞋拔劉板著個臉讓她把手裏的東西拿出來。


    陸陸續續有吃完飯迴來的同學,來來往往都盯著她看,大庭廣眾下被斥責,她羞愧地抬不起頭來,隻能緊閉著嘴,幻想自己已經消失。


    手裏的東西突然被人拿走,她扭頭一看,是王洋,拿著她打包好的飯,身後跟著謝同,眼神落在她身上,說不清地羞恥讓她把頭又轉了迴去。


    王洋走上前跟教導主任說道:


    “老師,這個是我幫我同桌帶的,剛才上廁所就讓這位同學幫我拿一下,不關她的事,我知道學校不讓帶食物進教室,還明知故犯,是我做錯了,現在立馬迴去寫檢討去”


    教導主任並沒有放過他們,厲聲說道:“寫個檢討就完事了啊?把你們要送飯的那個學生也叫下來,一起罰,怎麽就說多少遍都不聽呢,”


    馬文琪也被叫了下來,因為跳舞的原因,並沒有穿校服,反而又被鞋拔劉訓了一頓,三個人被一起罰去跑步。


    謝同因為學習好的原因,基本所有老師都認識,他剛想要張嘴解釋什麽,教導主任就立馬擺擺手,示意他不要開口,又指著楊安一夥人,扭頭指揮她們現在就跑。


    一下牽連這麽多人,楊安在心裏懊悔自己太過大意,沒有藏好飯,不好意思的開口道:


    “對不起啊,都怪我不注意,讓教導主任抓了個現行,還連累了你們倆”


    馬文琪摟了摟她的肩安慰道


    “說什麽呢,那這樣怪下來,還不是因為我要你幫我帶飯的緣故嘛,別自責了,要怪就怪那個鞋拔劉,好好地一張嘴,不知道吃飯就知道訓人”


    一旁的王洋也寬慰她“就是,本來我也不想上課,現在正好,能在外麵跑兩圈,還省的聽那些破老師念叨個沒完”


    楊安的心一下子暖了起來,不由地感歎自己何德何能可以交到這樣好的朋友。


    三個人一起說說笑笑地跑著,再加上王洋和馬文琪在一旁鬥嘴,剛才還暗淡的情緒,現在卻是一下子明朗起來。


    沒跑幾步,謝同也走到他們身邊,加入進來,隻不過並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陪在一旁。


    楊安被夾在兩人中間,並不能看到謝同臉上的表情,但腦子裏卻莫名響起周華健唱的朋友。


    這一刻她好像能體會到武俠小說裏,那些江湖人士肝膽相照的朋友義氣,“朋友”這個詞也第一次讓她覺得溫暖,不再孤單。


    但是班主任卻為了這件事,又批評了他們一頓,嚴令禁止她們因為排節目而影響班級量化。


    馬文琪的舞蹈節目已經排的差不多,但是小品卻因為題材原因被打了迴來,隻能再改,每個人意見又不同,女生之間一點小矛盾都會鬧僵。


    其中一個女生直接撂挑子不幹,馬文琪沒法兒,隻能拉楊安來充數。


    “求求你啦,你不幫我,真就來不及了,我不用你說太多台詞,就一兩句,然後站著當個背景板就行”


    “可是我怕我到時候怯場,拉你後腿”


    馬文琪扯著她的胳膊搖晃“不會啦,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把你安排到後邊點,如果連你都幫我,我就真的要死啦”


    拒絕不了她可憐兮兮的眼神,也受不住她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央求,楊安隻能勉為其難的接受。


    她們的小品劇本挑了半天後,還是覺得得自己創作,其中有一大半是謝同寫的,所以排練時,他都會在一旁指導。


    為了符合學校積極向上的要求,他們的題材主打高中生的夢想與抱負,中間再夾雜一些與家庭校園的衝突。


    雖說她的詞確實是裏麵最少的,但還是有大段的對話需要她講。


    明明她已經把所有詞都背會了,可是隻要一感覺到別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就會緊張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如果別人的眼神裏再多出一點期待,她就會感到缺氧窒息,像是一個被困久的狼孩,因為長期的壓製,喪失了說話的技能。


    馬文琪沒當迴事,以為她隻是單純的忘詞,眾人也因為她的卡殼隻能先跳過,開始進入下一段對話,她卻有點心神不寧,還停留在上一刻的尷尬無措中。


    她知道這是因為,從小在不安與自卑中一日日成長起來,所以即使麵對自己,內心也常常會很膽怯,在別人麵前,更是拘謹惶恐。


    她隻能用老辦法來控製自己的行為,那就是想象自己已經死掉,麵前的人不再是人,是雲朵,是小花,是一切不會開口講話的生物。


    這種自欺欺人的方式,是她很小時候就開始熟練掌握的技能。


    以前在舅媽家住的時候,有一次洗腳,舅媽把擦腳布晾在了屋外邊,她沒有找到又不敢開口問,隻能跟表哥一起伸進了水盆裏。


    男孩子不講究,不擦也無所謂,直接光著腳穿進拖鞋裏,可是當時家裏並沒有一雙屬於她的涼鞋,如果她也直接伸進去,唯一的那雙球鞋就會被水浸壞。


    舅媽又不停地催她起來,她隻能開口小聲地讓她幫忙拿一下擦腳布,可這一句話就把舅媽的怒火給點燃,指著她的鼻子罵道


    “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東西,我家兩個小孩從小到大,都沒這麽伺候過,你當你是什麽,來我家當大小姐啊,自己拿,今天還非得治治你這個壞毛病”


    就因為這麽一件小事,舅媽開始喋喋不休地說她,從她平常吃的東西、用的文具、穿的衣服、裏裏外外盤算了半天,把她說的一文不值。


    她沒法出聲辯駁說媽媽給過她錢,卻又不敢哭泣,隻能硬撐著腳丫,等它自然變幹,那些罵聲一句句傳到她耳朵,像是在把她的臉按在地上一腳一腳的踩。


    她當時也像今天這樣,胸口窒息,幻想著要是自己立馬死掉就好了,等媽媽迴來,一定會為她“報仇”,在這種想象中,她慢慢可以唿吸,也不再那麽痛苦。


    從那以後,她就學會用這個方法來調節自己的情緒,比如媽媽離開想哭時,她就幻想自己已經變成一個大人,一個不需要媽媽的大人。


    當她被表姐帶領著的小朋友排擠時,她就想象自己是一個幼兒園園長,所有小朋友都聽得她的話。


    在這種發呆的想象中,她的緊張無措慢慢被消解掉,可以完整地背誦出台詞,也總算從頭到尾順下來一遍。


    接下來的日子裏,除了平常的學習就是爭分奪秒的練習,在慢慢練熟以後,謝同也不再天天盯著他們,而是跑到二班和萬瀟瀟一起商量別的節目。


    每當這時,王洋就會起哄“呀,又脫離群眾去找嫂子啊”


    謝同也會伸手狂扁他一頓,看著一向正經的人在這個時候變得這麽孩子氣,楊安有時也會忍不住偷笑。


    偶爾萬瀟瀟也會來他們班找他,矜持的美女,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容,和他們點頭打個招唿,每次王洋都會一副欠揍的表情調侃他倆:


    “等以後,你倆結婚,我一定得當證婚人,保準讓你倆的婚禮倍兒有麵”


    而萬瀟瀟常常都會羞澀的低下頭,不會出口斥責,也不會順著玩笑附和,隻有謝同用眼神威脅示意著王洋閉嘴。


    這讓楊安想到初中時候的男生也好像都會這樣,喜歡一個人不明說,每次都需要那些好兄弟助攻,故意把兩個人往一塊扯,開他們的玩笑。


    當時的她對這些還不開竅,還以為是那個男生並不喜歡那個女生,隻是被大家起哄罷了,後來再迴想才覺得自己可笑,如果不喜歡,那些男生又怎麽隻會往那一個女孩身上傳緋聞。


    好在她現在已經不會像以前那麽愚蠢,以為兩個人隻要不承認就不是曖昧關係。


    也可能是因為好學生都比較羞澀,不願意被調侃,所以謝同和萬瀟瀟在麵對別人追問時才會一致緘默。


    不過在楊安看來,兩個人也確實是頂頂相配,至少她想象不到還有誰能比他們彼此更適合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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