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賀撐著自己的身子爬了起來,依舊跪在西乾絕的腳邊,低聲開口了:“永安公主讓屬下去遠東軍見她,問了……苗裕的事。”


    西乾絕眯了眯眼,蹲下身來,食指挑起蕭賀的下巴逼他與自己對視:“你說了?”


    “說了。”迴答完這句話,蕭賀就閉上了眼睛,等待著西乾絕的暴怒。


    西乾絕卻一反常態的沒什麽反應,隻是食指微勾,撓了撓蕭賀的下巴,停頓了幾秒後開口:“苗裕是誰?算了……孤懶得知道。孤想知道的是,西乾月用什麽威脅的你?”


    蕭賀細碎的顫抖傳到了西乾絕的手中,他垂下眸子,避開西乾絕的逼視:“屬下想活……所以屬下不敢說。”


    西乾絕眸光沉沉地盯著他,片刻後冷笑一聲:“你那些心眼子全用在對付孤身上了,這麽能耐,怎麽還能被西乾月威脅。”


    蕭賀偏了偏頭,沒吭聲,但卻也順勢避開了西乾絕的手指。


    西乾絕冷嗤一聲,搓了搓自己的指尖,撩開衣袍直接坐在了地上:“好,行。孤饒你一命,你說。”


    蕭賀吐出一口氣,頭深深的埋下,雙手不自覺的繃緊,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永安公主找到了屬下的生母……屬下,並非蕭存嫡妻所出……”


    “你想讓西乾月怎麽死?”西乾絕突然開口打斷了蕭賀。


    蕭賀直接愣住了:“什麽?”


    西乾絕破天荒好脾氣的又重複了一遍:“孤的人,哪輪得到她欺負,你想讓她怎麽死?”


    蕭賀的嘴唇顫抖了兩下,不可置信地望著西乾絕:“不是……我是說,我並非蕭存嫡出,我的生母其實是一個娼妓……”


    西乾絕皺眉安靜了片刻,也有些不解,開口問:“那你是什麽意思?要孤派人把你生母殺了滅口?還是把蕭存現任夫人殺了扶你生母上位?”


    “我……屬下……”蕭賀呆愣愣地注視著西乾絕,眼中閃過無數複雜的情緒,感激、震驚、懷疑等等一股腦湧上,像是有塊石頭堵在了他的胸口,心頭沉甸甸地酸脹。


    西乾絕與他對視許久,心中的疑惑更甚。


    蕭賀突然伸出手,冒著惹怒西乾絕的風險,拽住了西乾絕的衣角,死死地將這塊衣服抓在手中。他在原地俯下身子,磕了一頭:“多謝殿下,但屬下已經處理好了。”


    西乾絕冷漠地扯著自己的衣服:“鬆手。”


    蕭賀保持著跪伏的動作,恍若未聞。


    西乾絕抬腳欲踹,卻在視線觸及蕭賀脖頸上的指印時一頓,莫名怏怏地收迴了動作,說起別的:“就這事,為什麽不敢說?”


    就在話一出口的瞬間,西乾絕隻覺福至心靈,他那雙勾魂奪魄的桃花眼忽然一彎,邪氣四散:“蕭賀,你該不會是怕自己在孤這沒了利用價值,被孤砍了吧?”


    蕭賀沉默許久,閉上眼睛開口了:“屬下,還算是有自知之明……殿下給的一切優待,都是出於屬下身份……”


    “錯。”西乾絕拽著蕭賀的頭發,直接將人扯到自己身前,語氣中滿是嘲諷:“你的身份算什麽東西?孤就算是指著路邊的一條野狗說是蕭存的嫡子,他也隻能給孤認了。更何況是你。”


    蕭賀被扯的踉蹌前傾,幾乎要撞上西乾絕的胸膛。


    但他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感受著頭皮傳來的刺痛,隻是顫巍巍地伸手撐在西乾絕的膝蓋上,聲音也帶著顫抖,其中是掩飾不住的似喜似疑:“那……殿下…為什麽對屬下如此…縱容……?”


    西乾絕鬆開蕭賀的頭發,由著他跌倒在自己懷裏,西乾絕低頭看著蕭賀,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縱容?孤有麽?孤看你是腦子不清醒,滾去刑堂跪著冷靜下吧。”


    蕭賀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下,一瞬間將所有的情緒斂了個一幹二淨。他迅速從西乾絕身上離開,跪在地上應道:“屬下遵命。”言罷,轉身去往刑堂。


    “還有一事。”西乾絕維持著懶洋洋坐在地上的樣子,偏頭看著蕭賀的背影,舔了舔唇開口:“你不要誤會了,孤不殺你,從來不是因為蕭存。即便是他本人,孤也一樣說砍就砍。至於你嗎……自然是比他有趣的多了。”


    蕭賀腳步微頓,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正殿。


    強行穩住步伐緩步踏出殿外後,蕭賀的步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一路疾馳到刑堂的門口,才倚靠在了刑堂一旁的梁柱上,深深吐出了一口氣。他將手掌貼在劇烈跳動的心髒處,狠狠砸了自己一拳:“冷靜……他的意思是我還有用……僅此而已,僅此而已……哈哈哈!蕭賀啊蕭賀,不是因為丞相,也不是因為嫡出,哈哈哈哈,就是因為是我……”


    刑堂內的侍衛看到蕭賀後走了出來,有些猶豫地問:“蕭統領……您來是?”


    蕭賀瞬間收起了所有不妥,輕咳一聲,微微揚了揚下巴道:“殿下讓我來跪著,我已經跪完了。”


    “啊?”侍衛愣了下,可他剛剛是從刑堂裏出來的,根本沒看見……


    “好的大人,小的明白。”


    蕭賀點頭,率先走進刑堂,轉頭對他道:“去給東宮‘外門’所有的人傳令……”


    外門之內,是投靠東宮的所有江湖人士,無一不是罪大惡極卻又有一技之長之輩。


    蕭賀的聲音陰冷決絕:“收留了他們這麽多人,總還是得有些用處的。去告訴他們,不惜一切代價,殺了西山別院的苗娘……


    “苗裕,決不能落在西乾月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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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襲黑衣的安兆陽神情肅穆地站在蒼南的床前。


    “蒼南……”安兆陽的嘴唇蠕動了下,他麵色哀慟地看著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蒼南,扭頭看向祝午:“他到底是被何人所傷!”


    祝午越過安兆陽,看了眼床上臉色蠟白的蒼南,暗中狠狠擰了把自己的大腿,這才神情肅穆地迴答:“屬下……不知,是公主將主子帶迴來的……您,您和主子再說句最後的話吧……”


    說完,立刻捂住自己的眼角跑了出去,生怕再多待一秒笑場。


    “哢噠”關門聲在安兆陽的背後響起。


    他站在原地望著唿吸沒有起伏的蒼南,沉默許久後,有了動作。


    安兆陽邁步走到蒼南的床前,又低頭看著床上的蒼南。再一次停頓許久,忽然彎腰俯身,伸出食指探向了蒼南的鼻間。


    一秒,兩秒。


    這時,一隻泛著溫熱的手從被褥中伸出,閃電般地握住了安兆陽的手。


    安兆陽的猛地瞳孔一縮,再一定睛,就對上了一雙錚亮的眸子。


    “安將軍,人還沒死透呢,心急了些吧?”蒼南笑著鬆開他的手,坐了起來。


    安兆陽壓下了飛速跳動的心髒,神情自然地後退了一步,麵上浮現出了責備的神情:“蒼南,這種玩笑有意思嗎?你還當自己是三歲小孩?你是葉家唯一的後人,你知道我和……”


    蒼南輕嗤一聲,直接打斷了安兆陽的話,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嘲諷:“安將軍,您難道是想說,剛剛那下是為了關心我?哦……知道了,您是要先關心下我是死是活對吧。”


    安兆陽神情分毫未變,後退一步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迴答的十分坦然:“自然是在關心你,畢竟葉家隻剩下你這唯一的血脈了。”


    蒼南的神情扭曲了一下,要論臉皮,連他也比不上這老匹夫半分,自然也就沒辦法繼續試探這件事了。


    “葉將軍關心人的方式,確實是與眾不同。”


    安兆陽自然無所不應,點點頭看著蒼南道:“你既然沒事,把我叫來做什麽?”


    “安將軍,我派人喊你來,隻是因為我看見了那個要殺我的人。”蒼南直接拋出了這個重磅炸彈。


    在安兆陽來之前,其實也想過各種可能會遇到的情況。


    最好的一種是,蒼南死了,他順理成章地接手蒼南手下的所有兵權人馬。但此時麵對的,無疑是最糟糕的那個,蒼南不僅沒死,還看到了真兇。


    “哦?竟有此事!那人是誰?”事已至此,安兆陽也隻能立刻順應著蒼南的話問了下去。


    蒼南的不屑毫不遮掩地溢出麵龐:“你不知道?當真不知?可從你探我鼻息的舉動來看……”


    麵對如此直白的質問,安兆陽也再難推諉,他罕見的沒有立刻迴答,開始在心中權衡利弊。


    此時此刻,祁成已暴露無疑。


    以蒼南近些年的在秦朝舊部中的地位,此事一出,必然引起極大動蕩,甚至蒼南直接帶人另立門戶也不無可能。蒼南手中握著的人馬,是秦朝近三分之一的勢力,他絕不可能舍棄。


    但若是舍了祁成……祁成知道的太多了。倘若當真將祁成推出來平了蒼南的怒火,依照祁成的性子,屆時場麵定然極其難看,這也是安兆陽不想看到的。


    思索片刻的安兆陽有了決斷,他答道:“知也不知。”


    這答複讓蒼南委實一愣,他想的是再怎樣也是在“知”或者“不知”中二選其一,沒想過安兆陽能給他一個這種莫名其妙的迴複。


    蒼南眉頭一皺:“你這是什麽意思?”


    安兆陽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開口道:“你別急。容我慢慢說。”


    蒼南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冷笑一聲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祁成害的,還有什麽可說的?他既然決定對我痛下殺手,我自然不會就這麽輕拿輕放了。還是說,你打算保他?”


    安兆陽略一思索,先問了個問題:“假如我要保他,你待如何?”


    蒼南勾了勾唇,扯過一旁的被子裹在了自己的身上:“自然是不行,你以為我為什麽讓人帶你來這嶽王府。”


    “原來如此。”安兆陽了然一笑,嗓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潤平和:“但你且先聽我說說,如若我的解釋不能讓你滿意,祁成你要殺要剮我都沒有意見。”


    蒼南隻覺可笑,都是要命不死不休的架勢了,還能有什麽解釋能平?他的鼻間發出聲輕嗤,微揚下巴示意安兆陽開始。


    “我安排龐杜所領二部蟄伏在了北疆項山……”


    “慢著!”蒼南猛地打斷,盯住了安兆陽,快速道出幾個關鍵詞:“黃袍軍?暴亂?你搞的鬼?”與此同時,腦中飛速將現有線索閃過,疑問接踵而至。


    想起這些日子朝中日日傳達的平叛捷報,西乾清一行,二部還有活口嗎?


    當初西乾清為什麽暗示他去平亂?難道自己已經暴露了?


    安兆陽調軍銀州為什麽不告訴他?


    安兆陽像是看懂了蒼南的疑問,開口道:“秦王去了銀州,但二部無恙。因為秦王不知怎麽得知了龐杜等人是秦朝舊部,而秦王,是長公主為皇嗣選定的護國人。”


    蒼南直接瞪大了眼,連跟祁成的血仇都顧不得計較了。


    西乾清?護國人?這“護國人”對於秦國的作用隻有他們這些秦國人才知道,相當於秦暮晚之於秦暮英,地位之重要可見一斑!


    可……西乾清這冷漠性子能做護國人?他還能護著誰?


    下一瞬,蒼南肉眼可見地僵住了,一個極其不好猜測湧現在他的腦海。


    安兆陽似乎是看到了蒼南的反應,徐徐道:“長公主殿下假意委身西琰,使了一出狸貓換太子,將皇嗣藏於西琰後宮。”


    像是一記重錘砸在了蒼南的心裏,他心中的那個聲音迴響起了三個字:“西乾承。”


    接著,是安兆陽說出口的話:“行二,取名為承,叫西乾承。他不是你說的什麽長公主之子,是實實在在的先太子秦暮英遺腹子,我大秦儲君。”


    蒼南像是一尊石像,一動不動地沉寂在原地。


    安兆陽的話音卻未停:“關於儲君的死,秦王已經給了龐杜答案。而龐杜寄迴來的書信中,也寫明白了兇手,正是你那現任元配西乾月。因而使得祁成衝動行事,刺殺西乾月和你。”起因確實是這個,隻是過程與結果略有差池。不過是安兆陽避重就輕,也算不上騙他。


    安兆陽的話也確實如他自己所料,威力極大。


    蒼南此時顧不得祁成了,隻想反駁。想說西乾月不是真兇,想讓安兆陽給他個機會讓他查明白再下定論。可他的嘴唇像是完全被石化了,無法張開分毫,更發不出一絲聲音。


    安兆陽站起身,走到蒼南的身前,壓迫感十足地俯視著他:“現在,迴答我,永安公主……對你來說重要嗎?”


    萬千隻螞蟻啃噬著蒼南的心髒,胸口處是密密麻麻撕裂般地疼痛。


    無數過往在蒼南的腦海中充斥著。家國覆滅,顛沛流離隱姓埋名的幾十年,他都是憑著一股狠勁捱過來的。


    他們葉家上下三十二口人,全是為了保護秦國最後的血脈而死。他想給葉家人複仇,他想完成葉家人沒完成的使命,他想找到失蹤的皇嗣,他想複國……


    他豈止是蒼南,他是葉瀾,背負著所有葉家人的沉重活下來的葉滄南。他兒時就立過血誓,願意為了複國大業和葉家的使命獻上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哪怕……是西乾月。


    蒼南的嘴唇動了動:“……她,不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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