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你要替她伺候爺?”


    男人腔調浮浪,眼睛在女人身上一溜:“那你可得好生侍弄,爺可不會在你身上省力……”


    女人雖蓬亂著發,兩頰上生滿紫紅色凍瘡,可破敗的衣衫下,那隆起的丘體,圓了的髖臀,倒是勾饞人。


    此話一出,引得其他幾個皂吏哄鬧戲笑。


    江念隻顧低著頭,不言語,皂吏頭子打量著江念,既然她願意,總比對另一個用強好,遂丟開了原先那婦人。


    “走罷,別磨嘰了。”皂吏頭子撇了撇頭,示意她隨他進一邊的側屋。


    雲娘一把抓住江念的手,兩眼浸著淚,衝她搖頭:“不可去,不可去……”


    江念輕扯嘴角,拍了拍雲娘的手,示意她安心,自己不會有事。


    這是一群遣送軍營的囚徒,男人充軍,女人充妓。


    江念便是其中之一,他們所處之地正是梁國邊境。


    在到達這座破敗的木屋前,他們已在白得發青的雪地裏行了好久……


    雪花拉棉扯絮一般,殺得四野白茫茫一片,囚徒們麻鞋單衣,破爛不堪,這一路不知倒了多少人,隨死隨埋,大幾十人的隊伍如今剩下十來人。


    有病死的、有餓死的,還有被活活虐打死的。


    江念以為自己會是這些死人中的一個,連她自己都沒料到,居然活到了現在,從前她有多在意自己的這張臉,如今就有多厭棄和害怕。


    腰帶裏隻剩兩粒藥丸,這藥丸服用過後全身起疹,長時間消散不去,原本是她偷閑躲懶用的,而今這東西成了她的保命丹。


    在外人看來,她的那張臉,就沒有好過的時候,不是泥垢滿麵,就是滿頭、滿身紅疹,牙吏也懼她,不願離她太近。


    如今,這張臉多半是毀了,不能看的了,也好,也好……


    女人垂著蓬頭,木著臉,沉重的鐐銬如同被冰悍在腕子上,原該白膩如鵝脂的腕子,起了一層紅褐色的老繭。


    從她出生起,這纖細的手腕戴過耀目的金銀,亦戴過無瑕的稀玉,最後的歸宿卻是鐵鐐,還有那雙玉柔柔蔥枝手兒,現在上麵布滿凍瘡,肥如老紅蘿。


    梁國江家,駟馬高門,權豪第一,富貴無雙。


    她的祖父和父親身居高位,母親出身望族,阿弟亦是驕颯如流星般的兒郎,而她呢,受盡家中父母兄弟愛護。


    那時,多少京貴人家托媒人上門,江府門前常常車馬喧唿,填街塞巷,往來之人不間斷,可謂是“一家女,百家求”。


    她姿性又蠻,是個人在她麵前便會低三分。


    京都之中誰人不知,江太傅家的小千金最是愛美的一人兒,生得殊麗娉婷不說,連底下的丫鬟小廝亦是俊人兒,衣食住行無不講究精細之最。


    對江念來說,生來便是豪華氣象,長於綺羅叢中,再沒什麽不好的了,上麵盡得長輩疼愛,下麵小弟性子雖頑劣肆意,卻不敢在她這個阿姐麵前造次。


    於是乎,嬌養出她淘氣金貴的性情。


    然而,世事難料……


    他們江家沐澤皇恩,不承想,祖父病逝,先是太子被廢黜,就在百官以為聖上會冊立與太子勢力相當的二皇子為儲君時,卻冊封了一直以來與人無爭的三皇子為儲君。


    不久,帝薨,三皇子登極帝位。


    江家的悲運才剛剛開始,受排擠,被邊緣,父親官職一貶再貶,家中境況一落千丈,從前巴結他們的人,對他們避之不及。


    以前想要求娶她的那些人俱銷聲匿跡,隨著家道頹敗,她的婚事變得異常艱難。


    江母眼看著女兒年歲漸大,怕她被耽擱,於是托人說媒,然而此一時,彼一時,那些仕宦之家皆改了口,甚至還有輕狂讓江念為妾的。


    江母隻好找媒婆子來,也無需門當戶對,隻要人品過得去,家境殷實便可,然而那些人要麽是酒色之徒,要麽家中負債累累,又或是想借勢往上攀附。


    就這麽的,江念一直挨到二十多歲仍無婚配,成了梁國京中名副其實的老姑娘,淪為人們口中的笑談。


    跌入穀底的江家並未迎來轉機,落了大罪,欺君罔上、結黨營私,一條條罪名扣下來,天威之下,江家覆滅,男子砍首於街市,女子充妓。


    後有人猜測,這是新帝想要清算江家,隻因江家從前屬太子一係,可話說迴來,太子一係不止江家,為何獨獨江家被清算。


    江念忘不了那一日……母親懸於半空的雙足,父親滾落的頭顱,阿弟生死不知……


    女人收迴思緒,眨了眨發酸發燙的眼,不敢流淚,怕一會兒在臉上結冰霜,凝在臉上,潰爛流膿。


    “什麽破天,下個沒完,得找個地方歇歇,等雪勢停了再走罷。”一個身著青黑皂吏服的矮個男人說道。


    另一個瘦長皂吏把手筒在袖中,縮著脖兒:“邊境不太平,再往前走就是夷越,近些年咱們大梁勢頭上敵不過那邊,屢屢戰敗,哥兒幾個若是對上了夷越人,該當如何?再者路上已耽誤多時,不敢再誤時候,若不按時交人,屆時吃不了兜著走,誰擔得起?”


    矮個兒皂吏捧著雙手哈出一團霧氣:“不打緊,哪就那般走背運,這麽個天,能碰上夷越人?放心,已然到邊境,馬上就能交差。”


    他們押送的這些囚徒,俱是送往大梁軍營,男人充軍,女人充妓。


    矮個兒皂吏眯著眼,搓了搓臉,朝前叫了一聲:“頭兒,前路不好走哇,要不要找個地兒避一避?”


    走在最前的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不言語,隻揚手一指,其他幾個皂吏看去,前麵的樹叢裏有一間破木屋,遂明白其意。


    矮個兒皂吏甩鞭一響:“不想凍死的,走快些!”


    活死人一般的囚犯們在皂吏的驅趕下跌跌撞撞走到破木屋前。


    皂吏頭兒以刀柄抵開腐朽的木門,拉出一道“吱呀——”的聲響,往裏探看兩眼,朝後一揮手,其他幾個皂吏將囚犯們趕羊似的攆進小屋。


    “攏些幹柴來,生火。”皂吏頭子發話。


    那個瘦長皂吏應下,架柴生火,皂吏們取出為數不多的幹糧,架在火上烤了烤,然後分食,俗話說得好“飽暖思淫欲”,這暖也暖了,腹也飽了,該想些其他事兒。


    皂吏頭子拍了拍手,揀起一個幹饃,緩緩站起身,朝囚犯們走去,他每靠近一步,囚犯中的女囚身子便緊縮一分。


    男人將手上的饃扔在地上。


    “誰來?伺候得好……有吃的……”


    十幾人的囚徒隊伍,隻剩下兩名女子,一個是江念,另一個是叫雲娘的婦人。


    雲娘看著沾灰的幹饃,猶疑著伸出手,就在快要碰到時,似是突然驚醒,將手縮迴,然而,皂吏頭子不及她後悔,一把揪采住婦人髒破的衣衫,往一邊拖拉。


    婦人咬著牙,蹬腿反抗,可哪及男人的力氣,如同一條敗了色的床單,任拖任拽。


    “大人!大人!且慢!”江念兩步竄上前,拉住雲娘。


    若是其他人,江念不會多管閑事,畢竟自身難保,哪有心腸救一個不相幹之人,然而雲娘不同,這一路上若不是雲娘,她早死了。


    這便有了開頭的一幕。


    皂吏頭子見這女人自願獻身,哪有不應的。


    江念隨男人進了側屋,房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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