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膚白,她們都羨慕呢。”阿星悄聲道,眼睛轉了一轉,補了一句,“其實我也羨慕。”


    她記得江念才來時,那是什麽樣,又柴又瘦,斑駁的紅紫印記從肉裏透到腮頰上。


    一般人但凡有傷,傷口愈合後多少會有印記,同原先的膚樣有差別,可江念不是,皮膚光潔如新,別說男子了,就連她一女子看了也舍不得移眼。


    一身皮肉不僅白,還白中膩著粉。


    容貌好看的人不少,各有各的美,然而,能有她這身粉膩香肌的真真是萬裏挑不出一個來,偏偏江念兩樣都占了。


    美食當前,閑話少敘,兩人用筷子夾取分切好的羊肉到自己碗中,江念用筷子一點點將肉上的蔥、薑銜開。她一直吃不慣這些,覺得味道太衝。


    阿星咬了一口,眯起眼,唇瓣亮著油漬,見她慢條斯理地挑揀著。


    “哎呀,你這樣斯斯文文的,幾時才能吃到美味,大快朵頤才對。”阿星揚了揚下巴,“看著,像我這樣。”


    女子說罷,從木托中又拿了一塊羊排直接遞給江念:“喏,拿著。”


    江念笑著搖頭:“油膩膩的,把手弄汙了。”


    雖說流放時她連地上的東西都拾了吃,可有條件時,從前的那些矯情又複燃了。


    “髒了再洗嘛,咱們這裏處處都有山泉水,用皂角搓一搓什麽都幹淨了。”阿星把羊排往前抻了抻,“你們梁國規矩大,但這裏沒人認識你,不想放肆一迴?”


    江念轉念一想,這倒是,真就順手接過,一口咬了下去,還未咽下,又咬了第二口。


    “好不好吃?”阿星問道,就連堂間其他的客人也望了過來。


    女人連連點頭,口不能言,一個勁兒地“嗯,嗯……”


    其他食客見了,臉上笑意更甚,繼續有說有笑起來,有種自家東西被人認可的驕傲。


    江念拿起身邊的葡萄酒,喝了一口,冰涼涼的,唇舌間的蜜油香還未到頂,又衝進清冽的果酒香。


    兩人吃過喝過,在店中的清泉池洗淨手,付清飯錢出了小店。


    陽光開始晃眼,街上的行人依舊密集,兩人在街邊買了些東西,往那家行去。


    那家在西郊的一個村子裏,離這裏有些距離,走去的話至少得一個時辰。


    “阿星,你看這個……”江念將她拉到身前,壓低聲音,“別抬頭,有人跟蹤我們。”


    剛才吃飯時,後她們一腳進來了幾人,其他的食客或多或少會看她們幾眼,可那桌的幾人巋然不動,像是在刻意迴避,於是她留了一個心,出了食店不時轉頭探望,果見那幾人尾隨在後。


    江念隻當這些人是心懷歹意的痞賴。


    阿星一聽就要抬頭去尋,被江念扯住:“別看,咱們一會兒到前麵顧輛馬車,使個障眼法將那些人甩掉。”


    兩人走到街市邊,找了一家顧車的店麵,同迎客的店夥計說了幾句話,去了後院挑揀馬車。


    阿多圖分派的幾名親衛隨了一路,怕暴露行蹤,不敢跟得太近,可又不能離得太遠,見二人進了車馬店,便分散在對街的拐角處、小攤位前,或是屋簷下候著。


    不一會兒,馬夫趕了一輛馬車出來,朝車內叫喊了一聲:“兩位阿姑坐穩了,這便往南郊去了。”


    說罷,打著馬兒,往一個方向駛去。


    暗處的幾名親衛立刻隨了上去,過了一會兒,車馬店又出來一輛馬車,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你這法子好,前麵那輛車將那些人引開。”阿星撩開車簾往外看了看。


    江念稍稍歎下一口氣,隻是不語,死裏逃生一次,讓她變得草木皆兵。


    馬車快速往西郊駛去。


    ……


    西郊一處村莊,這裏的村屋皆是用黏土和灰石壘成。


    村頭一個院子裏傳來叫罵:“光吃不做事,屋裏這點糧食都要被你吃幹,也就是我們心腸好,還收留著你。”


    一個細弱的聲音響起:“阿……阿姐……給了你……你們錢……”


    “那點子錢算什麽?!你姐都死了,哪裏還有錢來?她跑去給閻王老爺當丫鬟了,死人的錢咱們可用不了!”


    暗灰色的矮牆頭伸出一丫繁綠的枝杈,因枝葉太盛、太重,無精打采的醉在牆頭。


    穿過枝條,一個小小的身影,肩背單薄,腳尖朝裏,略略不安又倔倔地立在那裏,在她的對麵是一個四十來歲的高胖婦人,兩頰泛著紅光。


    這婦人隨她夫姓,村人都喚她高氏,或是高家的。


    紅珠父母離世後,紅珠在王庭當差,無法照料小妹,隻能將她托給他人,正好高家夫婦多年無所出,一直想要個孩子,兩下一商量,便由高家收養珠珠,紅珠每月給他們寄月錢。


    這高家夫妻二人並非什麽良善人,待珠珠算不上親昵,畢竟不是親生的,但也沒有虐待過她,隻能說每日有一口飯吃,有個地方睡覺。


    夫妻二人白得了一個孩子不說,每月還有紅珠寄來的銀錢,且珠珠年歲又小,性子乖覺,不僅花不了什麽錢,反倒小小年紀在高家洗衣、燒飯忙碌家務。


    若是一直照這樣下去,紅珠小妹的日子也不是不能過。


    偏高家夫婦後來又生了一個小子,如此一來,看珠珠便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越看越厭,說一句話都是錯。


    紅珠在時,高家夫婦還有所收斂,紅珠一死,這二人徹底露出醜陋的麵目,沒了親人在世的孩子,還不是由著人欺辱。


    珠珠的衣食住行一減再減,夜晚甚至不讓她進屋,睡院外的草房。


    其實江念三人每月湊足了錢數,仍往高家寄錢,比之從前隻多不少,但他二人對那孩子隻字不提此事。


    麵對高家夫婦的苛待,女孩兒隻能隱忍。


    婦人的叫罵聲後,伴著一道刺耳的孩童啼哭。


    “耳朵聾了?!還不去哄小阿郎?”高家婦人叉腰吼道,聲音又大、又莽,瘦弱的女孩兒被那聲音激得渾身一顫,強牽出一抹笑,討好道,“高阿娘不氣,我這就去。”


    高家婦人仍在後罵罵咧咧不停。


    過了一會兒,院門被敲響,她以為是她家男人迴了,前去開門,門一打開,門外站著的卻不是高家漢,而是兩名年輕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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