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娃和帕依正指著幾個宮婢將屋柱上的高燭重新換過,使得殿內火光更加輝亮。


    一偏頭,就見大王打橫抱著江念急急步入寢屋,一麵走一麵叫喊:“傳宮醫來,速傳!”


    宮侍們不敢耽誤,速去傳令。


    “我會不會死?”女人帶著一點點的哭腔問道。


    “不會。”唿延吉平平說出兩個字,可就這兩個字讓江念心安。


    他將她放到自己的王榻上,然後側坐到床沿,看向女人的腳,左腳背瑩白一片,帶了一點肉感,貝甲小巧微粉,腳趾羞澀地微蜷,而右腳背卻腫如饅頭。


    細細看去才發現,女人腫起的腳背上有兩排微不可見的洞眼。


    江念從旁扯過一張薄衾被,蓋在自己的腳上,擋住唿延吉的視線。


    唿延吉收迴眼,語帶不善:“怎的馬虎成這樣?一點都不知曉。”


    當時在山上時,江念叫著腳疼,並非真覺著腳疼,就是想找個由頭在唿延吉麵前撒嬌撒癡,當然了,那些拙劣的勾人手段都是她從野書和戲文裏獲知的,現下拿出來實踐,反正一次也沒成功過。


    深更霧濃,孤身迷障山野,心慌害怕之下完全沒注意到腳上異常,就是有那麽點不適也被她自動忽略了。


    剛才她貪念泡澡,在水裏不願起身,也不知是水溫過熱還是泡的時間久了,又或是兩者兼之,起身後那腳就紅腫浮脹,又痛又癢,沾不得地。


    江念本就是嬌養大的,冷了怕,熱了嫌,身上有一點子疼痛就當大病治的主兒。


    “那……是什麽咬的?”女人心裏仍帶著一絲僥幸。


    “給我看看?”唿延吉問道。


    江念有些遲疑,可在憂懼麵前,禮數什麽的就沒那麽重要了,於是將右腳慢慢從被中伸出來。


    唿延吉探手捏著她纖細的腳脖子,手指在女人紅腫的腳背按了一下,一摁就是一個窩,半晌無法恢複。


    “看出了什麽沒?”江念再次問道,腳踝處的青筋在男人的指腹下一跳一跳,好像血都集到了那裏,他錮住了她的腳,她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他錮在了兩指間。


    唿延吉抬頭看了她一眼,張了張嘴,見女人星欠著眼,因長時間泡澡的緣故,兩頰紅馥馥的,一張豐盈略厚的唇不自覺的微微抿著。


    “看出來了,你這腳……發酵得特別好……”男人一本正經道。


    江念眨了眨眼,一瞬間滿臉飛紅,將右腳重新掩於衾被下,屈起腿,雙臂環著,將頭枕到膝上,別開臉不去理他。


    身側響起男子得逞的笑,像是小孩子打鬧,你打了我一下,現在我還了迴來,就特別的開心。


    江念心道,她年長他五歲,她不同這年輕兒郎一般見識,不過,他不著調的話語倒讓她暫時忘了驚惶和害怕。


    此時,侍婢來報,宮醫已在殿外覲候。


    “傳。”唿延吉說道。


    不一會兒,侍婢領著宮醫進入殿寢。


    今日值夜的宮醫不是別人,正是給朵氏診治弱症的羅布。


    羅布接到宮侍的傳報,讓他速去西殿看診,他以為是唿延吉有恙,等趕來才發現好像並不是。


    隻見闊大的寢殿內,兩邊豪仆侍立,殿中垂掛的絹紗被風吹得鼓蕩,於是趨步上前待要行禮,卻被唿延吉止住。


    “免了,速來看治。”


    羅布應下,這才發現,王榻的帳幔打了下來,帳縫中探出一條腿踩在圓杌上,腳背上覆著一麵輕紗,心中暗驚,不知這帳中係何人,竟幸登禦帷,再觀大王之語態,沉穩之下透出幾分緊迫。


    按江念如今的身份,根本不用這般遮遮掩掩,她也明白這一點,可明白歸明白,心裏還是過不去,別說她生長於禮教森嚴的詩禮之家,就是梁國普通百姓,也沒有女子明晃晃赤足給外人看的。


    好在唿延吉看出了她的窘迫,讓宮婢打下帳幔,又用絹帕覆蓋於腳背。


    如此一來,便好了許多,主打一個看不到臉就行。


    羅布不敢耽擱,走到榻邊,唿延吉讓賜座,羅布向上拜謝,虛坐下,然後將絹紗揭開,細細看了腳上的情況,又以指按了一下。


    “依這傷口看,應是被蛇咬傷所致。”他的話音才落,就見那腳趾蜷了蜷,帶著輕弱的顫意,於是趕忙側過眼。


    “你隻說要不要緊,嚴不嚴重?”唿延吉眉目並不輕鬆,同剛才戲弄江念完全是兩種態度。


    他一早就看出這是蛇的牙痕,適才江念問他是什麽咬的,他見她嚇得眼都呆滯了,便岔開話頭逗弄她,疏散一下她心底的憂懼。


    羅布又細看了一迴腳背上的牙痕,又問道:“敢問可有頭暈或是惡心?”


    絹帳中安靜片刻,傳來一個清甜的女聲:“並沒有。”


    羅布從凳上起身,向唿延吉行上一禮,恭聲道:“據微臣查看,這位……貴人腳上的傷口乃雙排,且並無頭暈、肢體麻木等症狀,應是被毒性不大的小蛇傷的。”男人停頓了一會兒,繼續道,“近日多用藥酒或是醋水清洗,微臣再開一些清熱消腫的外敷藥物,不日便可治愈。”


    “帶羅宮醫下去開藥。”唿延吉說道。


    羅布隨宮婢退出殿外,候於門首的丹增將開好的藥方交於宮婢,轉向羅布謙和道:“羅宮醫,奴送您。”


    “有勞大宮監。”


    兩人在幾個宮侍的隨護下行到西殿石拱門處,停下。


    “羅宮醫在王庭當值已有幾年,醫術自不必說,隻是這宮中的規矩……”丹增笑了笑,言不說盡。


    羅布頷首:“勞宮監提醒,大王是我的恩公,若非大王提攜,我如今仍遊蕩四野,遭人嫌惡,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羅某心中有數。”


    丹增是唿延吉身邊的隨侍,這位大宮監的一言一行不簡單,他每句話的背後映照的皆是君王之意。


    丹增點頭,笑了笑,打了個手勢:“還不在前麵打燈,送羅宮醫迴禦醫所。”


    立時上來四個侍奴,兩個在前麵提燈照路,兩人隨後,出了西殿,又走了幾步,羅布停下腳,迴看,高大的宮寢在鬱黑的樹植間亮著光。


    那帳中女子……他的腦中浮現出一個身影……


    那晚朵氏在孔雀苑暈倒,唿延吉急召他入王庭,匆忙中瞥見一梁國女子,那般瓷白的肌在這王庭中不會有第二人。


    應當就是她了……


    彼邊,江念偃臥於王榻之上,一顆心又開始不安地蠢動,今夜總要發生點什麽才對得起她受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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