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延吉帶人從京都趕來,一路不曾歇過半刻,事先知道江念被發賣到徽城的安家,不敢打草驚蛇,著人暗中打聽,得知她被安置在一個叫桂花巷的地方,又輾轉到桂花巷。


    現下見人完好,一顆心才算徹底放下。


    男人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輕聲道:“我心裏仍是敬著阿姐的,怎會不敬愛呢,自然是又敬又愛,隻是‘敬愛’二字中,愛會多些,那晚是我不對,莫要同我生氣了。”


    江念氣未消,將手從他手裏掙脫,態度並沒有好轉,麵上仍是冷著。


    正巧此時,院門外有腳步聲靠近,原來是秋月買了飲子迴來。


    “你走罷,天色晚了,我要歇息。”江念說道。


    唿延吉看了眼地上碎裂的碗盤,有些懊悔,他也不知怎的,在她麵前自己就跟孩子似的。


    “我在徽城找個地方暫且住下,現在天色晚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我再來,有關你被擄一事的枝節,還需問問你。”


    唿延吉見江念仍是不睬他,正巧那侍婢進了院子,他不便多說,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離開,待明日再來。


    是夜,江念睡意淺薄,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忽聽院中有輕微的響動,心中一凝。


    現今院中有一點響,都能將她驚動,雖然輕音很輕微,不過還是讓她捕捉到了。


    江念放輕手腳,趿鞋下床,摸黑抄起床頭的木棍,躡手躡腳走到門後,屏住唿吸,一雙手有些控製不住地發顫。


    腳步聲走了過來,停在門前,“篤,篤——”門被叩響。


    “是我——”


    江念屏著的一口氣,瞬間鬆下,然後去抽門閂,隻是抽門閂的手仍有些不穩。


    門開處,唿延吉立在那裏,雙肩落著月光。


    “這麽晚了,你……”江念看向他。


    唿延吉將手裏的東西遞過去:“拿去,買的吃食。”男人眼一溜就見她手裏執著一根長棍,且臉色也不好,被月光一曬,更顯慘白,眼下還棲著餘驚。


    “是不是之前有人來擾過你?”唿延吉問道。


    江念不願同他多說,叫他離開,也不接那吃食,閉上房門,走迴床榻坐下,沒有立刻睡去,待門扇上的人影慢慢消淡,才迴身躺下,閉上眼。


    唿延吉淩空一躍,出了院門,阿多圖迎了上來:“暗處已布下護衛。”


    說話間看到唿延吉手裏的油紙包,心中納罕,他們大王這是受冷待了?


    “你派人查一查這院子,是否鬧過賊或是其他什麽。”剛才她那表情明顯在害怕什麽。


    阿多圖應下。


    唿延吉安身在徽城一家客棧中。


    次日一早,秋月正在灑掃院子,聽見院門響,前去開門,來人正是昨夜那名英俊的男子。


    “你家主子呢?”


    “上工去了。”秋月麵頰微紅。


    唿延吉這才知曉江念在徽城找了一份製香的活計,那香料鋪子的東家就是安努爾,於是掉過身,準備去那家叫四季軒的香料鋪,這時,隔壁院門開了。


    情姑見門前路過一人,正巧唿延吉也下意識看了過去,兩人對了一眼,情姑笑著叫住人:“是念妹子的阿弟麽?”


    隔壁左右的,一有什麽就能知道。


    唿延吉頓住腳,轉身走了過去:“是。”


    情姑側身,讓他進院裏坐一坐,又進屋拿新茶出來,泡了一壺。


    “她上工去了。”婦人一麵說一麵給唿延吉沏茶。


    唿延吉道過謝,問道:“她一直在那裏做活?”


    “是,才來的時候隻有一個小包袱,看著挺單薄一人兒,手上估計也沒多少錢資,屋子還沒整備齊呢,就去外頭找事做,我還擔心她一異國女子,怕是不好找活計,不承想是個爽利能耐的,還真讓她找著了。”


    情姑自己坐下,笑模笑樣地看著唿延吉:“我同你阿姐閑話家常,她同我說過你,你可要對你阿姐好一些。”


    唿延吉一怔,遲疑道:“說起過我?”


    “可不是,她對你這個養弟很是關心,她說她家中沒什麽人了,有一個胞弟,一直下落不明,再就是你這個養弟了。”情姑說著歎息一聲。


    唿延吉不自覺地挺了挺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故作隨意地問道:“她……怎麽說我的?”


    “噯!能怎麽說,姐姐說弟弟,自然是哪兒哪兒都好了。”情姑進屋又端出一盤瓜子兒和果品,放到桌麵讓唿延吉吃,繼續說道,“她說你自小流落梁國,孤苦伶仃,是她家收養了你,給了你衣食,不過她說你打小就聰慧機靈,嘴又甜,很是討人喜歡。”


    唿延吉心裏受用,嘴角跟著揚起,雖然有一點出入,他什麽時候被江家收養了?


    然而沒等他高興太久,婦人接下來又道:“她還說了,你現在出息了,有了大本事,不管她了,嫌棄她了,還把她趕了出來。”


    唿延吉差點沒嗆住,放下手裏的茶盞:“她這麽說的?”


    情姑覷了一眼唿延吉,點點頭,接著絮叨:“咱不能這樣,不能讓人覺得咱們夷越人忘恩負義不是?不過我倒是安慰她,年輕人不知世務,等他迴過味來,一定會來找你,做阿姐的要多擔待擔待,果然如我說的,你就來了。”


    婦人把嘴裏的瓜皮往地上一啐,轉而笑道:“不過呢,因禍得福,你阿姐來了這裏,結識了安家郎君,平日得虧有他關照,你也得好好謝謝人家,以後指不定就是一家人哩!”


    唿延吉快坐不住,火氣冒到嗓子眼,突然想起一事,又將那氣焰生生壓下,開口問道:“阿嫂,向你打聽個事情。”


    “小郎請講。”


    “旁邊那院子可曾鬧過賊還是怎的?”


    情姑想了想,“哦——”了一聲:“是有這麽個事,有一晚我家漢子聽見牆那邊有響動,問了一聲兒,後來咱們鄰裏間也談過,這一爿向來安全,從不曾鬧賊,也是奇了,自打你阿姐搬到那院裏,就鬧了兩次。”


    “兩次?”唿延吉問道。


    “可不是麽,難為她,我見她那樣瘦小的一人兒,指定害怕要搬走的,誰承想,愣是沒露出一點子怕,又是製迷香,又是擒棍的,當真是剛硬。”婦人又道,“後來安郎君就勸她,讓她住到他府宅上,你阿姐這人不願欠人情,就拒了。”


    聽到此刻,唿延吉哪還有不明白的,當下麵色一變,合著在這等著呢,一頭放水一頭架火?


    唿延吉辭了情姑,往四季軒行去。


    四季軒內……


    安努爾走到江念身邊,見江念正裝置香料,開口道:“昨日是我魯莽,不知那人是你阿弟,之前也沒聽你提過,你們怎麽……”


    江念笑道:“安大哥是想問,為何我一梁人有一個夷越親人?”


    男人微笑著點點頭。


    “安大哥,我不太想提及家裏的事情。”江念說道。


    “我知道,以前不好的事情忘記也好。”


    剛說罷,唿延吉從門外洋洋走來:“把什麽忘了?”


    安努爾笑道:“你來了正好,昨日是我唐突了,不知小郎是阿念的阿弟,在此向你賠個不是。”


    唿延吉嘴角一勾:“這段時日多虧你照顧我阿姐,我還要謝你呢。”說著向男人逼近一步,壓著聲,“謝你替她擋賊,還擋了兩次……”


    安努爾麵色不變,眼中仍是笑:“應該的。”


    唿延吉也笑了,轉身湊到江念身邊,倚著牆麵,歪頭看著她,見她不理他,便無聊地拿起香爐蓋,看一看,然後放下,又去撥弄香箸,香箸玩了兩下,又去拿香鏟。


    “啪——”的一聲,江念打掉他的手,橫了他一眼。


    唿延吉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咧嘴湊到江念麵前一笑。


    安努爾看著,他見這年輕小郎第一眼,覺著他同石兒祿有些像,現在才恍然驚覺,不是他像石兒祿,是石兒祿像他……


    安努爾在兩人身上來迴睃一眼,笑道:“你們說話,我過去盤算賬目。”


    唿延吉見安努爾離開,抽了個空檔對江念說道:“昨兒你要歇息我便沒問你,今兒有時間,我問你個事情。”


    江念沒空理他,埋頭專注調製香料。


    唿延吉見她不理自己,左右看了看,低頭在她腮上香了一個,戲笑道:“好久沒親了,怪欠的。”


    江念一把捂著臉,雙頰飛紅一片:“你瘋了不成?”


    “誰叫你不睬我,我正正經經要同你說事情。”


    江念看了一眼周圍,確認剛才沒人看見,又拿下巴朝門外指了指:“你去對過的茶鋪子,我一會兒就來。”


    唿延吉歡喜應下,去了茶鋪,叫了一壺花茶,另要了幾碟子小食兒。


    不一會兒,江念從香料鋪子出來,抬手擋住耀目的光走進茶鋪,不知他要同自己說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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