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目光往庭院一掃,轉而睨向江念。


    “讓你清掃庭院,清掃便可,我且問你,清掃時可曾挪動過花盆?”


    “挪動過,為的是掃除盆下的塵泥。”


    “清掃完後,可曾將它們恢複到原位?”


    “都擺弄整齊……”


    “我問的是恢複到原位。”婦人的這句話說得尤其重,每個字都是咬出來的。


    郝教習給身後的宮婢睇了個眼色,其中一人走到盆栽前,將第一排的左數第六盆同第二排左數第五盆調了位置。


    又走到過道右側,將一枝杈粗茂的金橘盆景調轉一個方位,粗枝朝牆壁,細枝對著過道。


    那宮婢看了江念一眼,重迴廊下。


    直到這時,江念才明白婦人那句“打掃幹淨即可”,真的就是字麵意思,隻用打掃幹淨,院中的一草一木不能有一分一厘的變動。


    “身為下人,首先是聽主人的話,更要聽懂主人的話,若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動,還談什麽忠心效力。”


    江念聽罷,下意識看了眼打滿的水缸,這是在馴化,像馴化獵犬一樣,讓你往東就不要往西,絕對服從。


    她進教習司的第一課:聽話,守規矩。


    眾人走後,江念眨了眨泛酸的眼,依著記憶,將盆栽複位。


    女人頭頸布滿了細汗,重新檢查了一遍,還好,還好,她的記憶不差。顧不得拭汗,又走到水缸前,拿起木桶將水倒迴井中,直至水麵降為半缸,忙好一切,已是薄暮時分,領了教習司的衣裳,空肚迴到宿舍。


    這屋裏沒別人,隻有她一個,可能她是迴爐重造的,待遇特別。


    夜幕四合,江念累得手也懶怠抬動,歪在榻上,伏在月窗下,別看她麵上平靜如砥,實則心裏悔得要死。


    唿延吉才給她幾分好臉,她就使小性翹尾巴,一麵悔一麵暗罵自己,什麽臭德行,人還沒哄到手,又反把人得罪了,那香囊都繡得差不多了,怎麽就沒忍住丟到火裏。


    丟就丟了,生怕惹不惱他似的,還追一句,我繡著玩的,又不是繡給你的。


    女人歎了一口氣,指望唿延吉今夜迴寢殿後,念念她的好,再將她調迴西殿。否則他這一去,不知幾時能迴,她豈不是要一直待在教習司?隻這一日,已是有些吃不消,再多個幾日,估計能去她半條命。


    江念卻不知,唿延吉因次日要帶隊出王庭,在議政堂同臣下一直商議到五更,破曉前才略略閉了閉眼,根本沒迴西殿,就更別談什麽睹物思人之類的話了。


    翌日,晨光刺破雲層,王庭宮門前軍兵持戟雄列,萬姓竄動聚齊,男女老少爭相探看,隻為能目睹君王神武天姿。


    一通鼓響,驚鳥飛絕,二通鼓響,響徹鈞天,三通鼓響,音未絕,大開的宮門處鐵騎肅列而出,蹄聲震蕩,此乃君王的親衛。


    旗幡招颭,風中獵蕩,旗影中出來一騎,亦是一身輕甲裝束,一手執金鞭,一手勒轡,曦光浮動在他微鬈的發上,映射於他的雙眸間。


    隊伍並未有任何停留,打馬飛奔出城,身後民眾擁擠伏拜,萬姓高唿如江翻海沸,鼓聲再響,尖煙遮道,金鼓喧天。


    唿延吉親赴邊關,身邊隻帶千人親衛。


    行了半日,人馬停下略作休整。


    昆善看向唿延吉,總覺得他似有心事,遙想君王才歸國那會兒,不顧群臣反對,親自披甲上陣,上至朝臣,下至百姓,並不看好那一場戰事,那時的君王才十五六歲的年紀,隻有速戰速決的殺伐,再無其他。


    這次怎麽反倒麵有愁容。


    “阿多圖大人。”昆善叫住路過的阿多圖。


    “昆將軍有何事?”阿多圖正要給唿延吉送水,他是親衛首領,不僅要護衛君王的安全,君王身邊細碎的小事也需他料理。


    昆善將阿多圖拉到一邊:“王昨日沒同你說什麽?”


    “說什麽?”阿多圖不明白。


    “我見大王眉宇微蹙,倒像有什麽煩心之事。”


    阿多圖轉身看去,就見他們的王靠坐在樹下,側著臉,眉目不展,神思萎鈍。


    “昆將軍問錯人了,王的私事隻有丹宮監知曉,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大王昨兒一整天都是這樣,昆將軍現在才發現?”


    昆善“哎呀”一聲:“討論戰事時,哪裏注意到這些。”男人搖了搖頭,“大王這個樣子可不妙啊——”


    “如何不妙?”阿多圖追問道。


    “你看,神思不振,眼神晃散,似是十分心魄被奪了七分,隻留三分支著肉軀,這樣……這樣如何領軍作戰。”男人哀歎一聲,“將帥者心也,群下者支節也,將不強力,則三軍失其職,依我看,此戰必敗無疑!”


    “這可如何是好?!”阿多圖不疑昆善之言。


    昆善把眼一瞪:“我問你呢,你怎麽反倒問起我來?阿多圖大人是王的親衛,理應比我更清楚。”


    阿多圖凝目沉思,昆善見他那樣擺了擺手:“罷了,罷了,阿多圖大人雖是親衛,到底是個爺們,卻是難為你了……”


    爺們?男人腦中一閃,不知想到什麽。


    休息片刻後,再次啟程。


    “圖奴呢?”唿延吉問道。


    昆善笑了笑:“他說他鬧肚子,讓大王不必等,先行,他隨後趕來。”


    唿延吉頷首,翻身上馬,千人的隊伍再次出發。


    ……


    江念這日換上了低等雜役的服飾,灰撲撲的,從頭到腳不鮮亮,她的心從裏到外也不鮮亮,他們說即使從教習司出去,也迴不了西殿,要從低等粗使役做起,這可真是愁人。


    今日還好,沒讓她做什麽刁鑽活兒,知她能識字,便給了她一本冊子,要求背熟上麵的條律。


    江念別的沒有,就是記性好,這對她來說不是難事,這麽一看,教習司也不是那麽可怕。


    暮色漸濃,女人屈腿跪坐在窗榻上,半邊身子倚著窗欄,將頭枕著臂膀,看著天空那一撇月影兒,心裏好似被火烘著,烘得狠了,一點點龜裂,她將手放到胸口,揉了揉,這是什麽滋味啊——


    隨之又是一聲輕渺渺的歎息,音未落地,前麵傳來慌亂的腳步聲伴著人聲。


    “不能進……您不能進去……”一個年輕的女聲。


    “滾開!莫要耽誤老子的大事。”男人的聲音十分不耐且倉急。


    “多圖大人,沒有王的旨令,您不能帶人走!”


    聲音越來越近,很明顯女人沒有攔住男人的步伐……


    他們這些老爺們不能開解,那就找個細膩的女人去開解,書上不都說“解語花”麽,阿多圖想來想去,隻有這個梁女能擔此任。


    阿多圖是王庭親衛,可以這麽說,除了唿延吉也就是他可在王庭內隨意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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