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走了……


    沒有一句言語,沒有任何表情,就那麽轉身離開了……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落荒而逃,他接受不了珍愛之人掉入泥淖,光彩不再。


    他的清風,他的明月,是不可被染指的,現在全毀了,他隻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燒灼。


    安努爾迴了家,憤怒地質問母親:“為什麽要這樣待她?你明明可以給她安排一個更好的人,哪怕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也好,你卻要毀她!”


    母親說了什麽,她說:“我是為了讓你看清,你愛得根本不是這個女人,你的愛隻是一種感覺,一種你自以為美好、癡情的虛無,你捫心自問,看見那樣的她,你還愛麽?”


    還愛麽?


    還愛麽……


    森冷的聲音不停在他腦中迴蕩。


    可他知道,母親這樣做還有一層意思,她在懲罰他,她忍受不了他脫離她的掌控,她是他的母親,舍不得對他下手,便將這份怨念施加在了賽依拉的身上。


    既是對他的警告,也是對他的懲罰。


    若隻是這樣,興許他會妥協,將母親對他的壓製默默承受,然而事情沒有結束,他沒有料到,他的母親亦沒有料到,那個看起來溫和,嘴角永遠帶笑的女子才是最絕厲的。


    如果安家老夫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以及十年後自己兒子的墮落迷失,她當初一定不會那樣對賽依拉。


    賽依拉用一根繩子牽住了他的兒子,讓她的兒子在接下來的十年裏,成了安夫人最大的敵手,亦是一塊抹不去的心病。


    就在安努爾離開後的當晚,賽依拉用一根繩子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接下來的歲月裏,安努爾時常想,若他當時不去看賽依拉,或是躲在暗處不讓她看見他,又或是他上前同她說一句話兒,她都不會那樣決絕。


    可他隻是一言不發地走了。


    自那以後,安努爾徹底失控了,他不再觸碰女人,成日廝混於花院,招玩男伶或是小唱。


    從前安老夫人給他定下了一家門當戶對的婚事,那戶人家見安努爾如此,亦不敢再將女兒嫁過來,再加上安努爾肆無忌憚地風流性兒,他的名聲就這麽在徽城傳開了。


    十年以來,他就這麽無聲地抗議著,到最後連他自己都習慣了這種頹墮的生活。


    你不是不讓我娶心愛的女人麽,那好,女人,我再也不碰了,就這麽一直玩耗到三十來歲。


    安家老夫人如何不急,家中隻這麽一個兒子。


    雅間內的聲樂長長短短地響著,美姬、小倌兒頻頻給眾富家子弟遞酒。


    這時,石兒祿提起一件最近發生的事情。


    “不知道你們聽說了沒有?”


    “何事?”其他幾人問道。


    “京都那邊……不知道鬧出什麽事,出動了好多禁軍。”


    鬆讚笑道:“管那麽多幹什麽,皇城裏的事怎麽也牽扯不到咱們身上。”


    其他幾人紛紛應和。


    石兒祿笑了笑:“咱們這位少帝可是了不得,才奪了定州,依我看呐,用不了多久梁國就要對我夷越俯首稱臣,以前咱們是大梁屬國,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屆時大梁就是咱們的屬國。”


    “不錯,不錯……”鬆讚點頭道。


    美姬、小倌兒們再次續酒,眾人樂嗬著相互舉杯。


    一聲輕嗤插了進來。


    “大哥笑什麽?”石兒祿問道。


    安努爾撿了一粒蜜棗兒含在嘴裏:“你們太小看咱們這位少帝了,那可不是個守國之君。”


    “大哥的意思是?”石兒祿又問。


    安努爾點了點桌案,小倌兒兒重新滿上酒,男人又是一杯飲下:“不信你們看,梁國隻怕想當咱們的屬國還要看唿延家樂不樂意。”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皆是一臉興味,眼中透光,借此又興起一個有意趣的話頭。


    “以後咱們也置買幾個大梁女婢。”鬆讚說道,“再多買幾個放到我這樓裏唱曲兒,定能招攬更多生意。”


    又有一人笑道:“梁女當不得什麽,要我說,梁女還沒咱們夷越女子好看,小鼻子小眼的,有什麽看頭。”


    石兒祿家裏是做珠寶生意的,小的時候常跟家中下人去梁國販貨。


    “一看你就不懂,你才見過幾個梁國女人就在這裏誇誇其談,你看到的那些都是普通貨色,真正的絕色你是沒見過。”


    一邊的鬆讚取笑道:“說的像你見過似的。”


    石兒祿撚住自己的一根辮子,往身後一甩,本是一副啷當玩世不恭之態,突然正色道:“我真就見過,嘖——你們是不知道,那小女郎看一眼便能入心,看兩眼便能入魂,隻叫人茶不思飯不想。”


    其他幾人紛紛哄鬧他:“快說,快說,怎麽個模樣?”


    石兒祿勾起嘴角,好似那小女郎的影就在眼前似的:“那小女郎看起來隻有十三四歲的年紀,烏壓壓的髻兒,輕嫋嫋花朵身,桃花上臉,粉腮細膩,從頭到腳,無一不妙。”


    男人說罷仍是意猶未盡似的迴味。


    安努爾笑著搖了搖頭:“你那個時候才多大?就起了色心?”


    石兒祿歎了一口氣:“小爺那時不過將將十歲,屁大的年紀,沒法讓美人兒側目,若是現在的倜儻樣兒,好歹也能讓美人兒多賞一眼。”


    眾人聽了,俱笑鬧起來。


    這時,旁邊一美姬上前遞酒:“郎君也太能誇口了,那小女郎比之奴如何?”


    這女子是花院的名角兒,暖調肌膚,燈火下如同上了一層釉質,濃密的眼睫下是一雙波光流轉的睛眸,又豔又媚。


    石兒祿上上下下將她打量,就著女人的手飲下杯中酒:“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是什麽,假話又是什麽,奴都要聽一聽。”女人嗔道。


    其他人也都笑聽著。


    “假話就是,你同她比還是差一點兒。”石祿兒說道。


    安努爾笑道:“還是別說了。”


    那美姬沒聽出這話裏的意思,仍是不依地發問:“真話還沒說呢!”


    “真話就是,你同她比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眾人一聽笑得越發大聲了,美姬又是笑又是罵。


    安努爾酒已喝足,今日心情不佳,便不再多待,準備起身辭去,給他遞酒的小倌兒有些不願他離得太早,卻也知道留不住人。


    這安家郎君雖蓄養男伶,從來隻讓他們在席間遞酒逗趣,他自己從不在外留宿。


    眾人起身,相送安努爾,他們這些人都是一個地方從小玩到大的,向來視安努爾為主心骨,一是安努爾年紀長他們幾歲,另一個安努爾魄力、掌控力很讓他們折服,從小就是孩子王一般的存在。


    安努爾走後,幾人又是一番感歎。


    “隻怕又是為娶妻一事同安老夫人起了爭執……”


    一直以來,他都沒放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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