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兩轉,衙役不再壓伏高遜,整個衙門被高家的青衣兵布控。高氏坐擁私甲於彌城,其青衣兵皆為蓄豢之卒。


    彌城府令麵對這位大人時,已全然沒了剛才的沉毅,讓人搬來座位,請高家主入座,又命人上茶。


    此時,高遜已起身,走到他父親身側侍立,嘴角帶著快意,看了一眼堂下跪著的瘦小男子和那人夫,目透陰狠。


    高家主入座,問彌城府令,其子所犯何罪。


    府令見他發問,便讓書吏將訴狀再次宣讀。


    “可否讓老夫看一看那訴狀?”高家主說道。


    府令給書吏睇上眼色,書吏忙趨步上前,將訴狀雙手呈遞。


    高家主接過,掃了一眼,一麵看一麵點頭,接著“嗯——”了一聲,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撕了訴狀。


    衙堂針落可聞,連同府衙前圍觀的眾人也不敢嘖聲,正在此時,一個聲音打破強壓下的寂然。


    “呀!訴狀撕了?!無礙,學生這兒還有一張。”


    眾人看向發聲之人,正是那名瘦小男子,隻見他從衣襟裏掏出一紙,雙手高高舉起。


    高遜搶步上前,抬起一腳,狠狠踹在男人胸口,將訴狀匹手奪過,“嘶啦——”,訴狀再次被撕毀。


    瘦弱男子笑著從地上爬起,繼而又從胸口掏出一張,說道:“這兒還有,一並撕了?沒關係,你撕你的,我寫我的。”


    高家主這才將目光落到瘦弱男子身上,端睨了一會兒,問道:“老夫觀你似是讀書之人,莫要為了一時意氣,阻了自己的前程。”


    瘦弱男子從地上爬起,揉了揉胸口,仍是輕鬆道:“老大人,學生的仕途早就沒了,還談何前程?”


    高家主了然,說道:“不過些微小事,你到我府上來,我給你謀一職差,此事揭過,如何?”


    高遜聽了,激憤道:“父親!怎的還給他謀差……事……”高遜在他父親橫來的目光下,閉上了嘴,轉而明白了父親的用意,先把此事了結,待這男子到了他高家,如何處置還不是由他說了算。


    高家主等著瘦小男人答話,衙堂內外皆屏息以待,等著男人的迴答,其實眾人已料準結果,換作誰,都會欣然接受,趁機趨奉。


    “府令大人!”瘦小男子喚了一聲。


    彌城府令被這一響亮聲叫迴神,震了震精神,問道:“何事?”


    “可否借學生筆墨一用。”


    眾人不知男人要做什麽,書吏將筆墨拿來,瘦小男子接過,將懷裏的訴狀平整鋪於地麵,執筆俯身,一麵寫一麵念:“高家家主,賄賂公行,懸秤賣官,以致風俗頹敗……”


    此話一出,衙門前眾人哄得一聲笑,在替男人捏一把汗的同時,又不可不謂之暢快,他們這些人中,大多是普通人家出身,就想看看今日這場大戲會是何種結果。


    高遜見男人這般不識相,就要上前給他一番教訓,再次被他父親攔下。


    “你叫什麽名字。”


    男子抱拳道:“學生姓崔,名致遠。”


    “可知這樣做的後果?”高家家主問道。


    雖有青衣兵架棍攔阻,可衙門前聚集人眾太多,他本想把事情捺下,事後再將堂上之人解決,看來是不行了。


    崔致遠但笑不語。


    高家家主站起身,打算盡快了結此事,朝左右吩咐道:“此人借由汙蔑,向我高家索要錢財,索要不成,便敗壞我高家名聲,來人!將此人先仗八十棍,再押入大牢。”


    說完,看向彌城府令,問道:“老夫這樣做,大人沒有異議罷?”


    彌城府令看了眼那男子,為難起來,心道,若是接了訴狀,繼續審案,便得罪了高家,若是夥同高家,便得罪了京都城的那位,想到這裏,渾身一激靈,那位是萬萬不可得罪的,遂咬牙道:“來人,將高遜押下,仗八十!”


    高遜頭一次對自己的名字產生懷疑,不是將“崔致遠押下”而是將“高遜押下”?


    當衙役向他走來時,他肯定了,剛才沒聽錯。


    “父親……”高遜看向自己的父親,不對,太不對了,他甚至預感,高家這次保不住他。


    高家家主臉色鐵青,一把將桌案的茶盞揮向地麵,砸了個粉碎,茶水濺了一地。


    “老夫今日倒要看看,誰人敢動我兒?!青衣軍何在,速封府衙!”


    封府衙?!


    衙門外的人群開始騷動,這是徹底撕破臉了,高家打算驅人封鎖,待到次日,他們彌城的府令就不是現在這一位,而堂下跪著的那兩人,毫無疑問會消失,時日一久,再無人記得他們。


    就在青衣兵驅人之時,一個聲音從府衙外響起:“高公這是把公門作私邸,想開就開,想關就關,竟如掌中門戶般隨意。”


    眾人循聲看去,是一個十分高大的男子,闊臉濃眉,一身英武之氣。


    男人身後如潮水般湧現大量銀甲軍衛,行走間是鐵甲清脆且沉重的鏗鏘聲。


    直到這一刻,高家家主,高阿克,一顆心完全地墜到了底,這些人是王庭親衛!


    高遜見他父親臉色難看,再見湧現的銀甲衛,喃喃道:“怎麽會這樣?怎會這樣!”猛然轉頭對他父親說道,“父親!你說話,姑母,對,去信給姑母,她不會坐視不管,父親,你快去信給姑母,她不會不管遜兒,對了,還有表弟……”


    “給我閉嘴!”高阿克喝道,今日這出隻怕就是他那身為君王的表弟搞出來的,否則身為親衛首領的阿多圖怎麽出現在此,高阿克看向來人,說道,“阿多圖,這裏可是彌城,是我高家的駐地。”


    阿多圖笑道:“高公這話不對,不論是彌城還是任何城鎮,皆是王土。”


    話音一落,阿多圖麵上笑容陡然一降,再無廢話,抬手往前一招,立時上來四名銀甲軍兵,兩名把高遜押上刑凳,束綁好,另兩名手執木棍高高舉起。


    一套動作下來又幹脆又利索。


    衙門前圍觀之人越來越多,被這遽變之勢所震懾,無不愕歎,這般陣仗哪裏像尋常審案,分明是將帥帳前行軍法。


    而高家的青衣兵在這些銀甲軍麵前,如群羊伏草,動也不敢動。


    隻見兩名銀甲衛木棍高舉,重重落下,棍仗擊肉,又沉又悶,那高家郎嘴裏塞著布團,叫喊不出,隻有慘慘嗚吼。


    眨眼不到,又是一棍重重落下,每一下都是實實打在臀脊處,不一會兒,下身的衣衫滲出點點血斑,那朵朵血漬暈成一片,連在一處,濕皺地貼著男人的下身。


    慘悶的嗚吼漸漸變弱。


    堂中跪著的人夫,見高遜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喃喃說道:“吾妻,你可看見了。”


    高阿克麵目青灰,一語不發,終是忍不住,一屁股倒坐在身後的座椅上。


    而圍觀的眾人直直看著眼前這一幕,有人捏緊了拳頭,有人咬著牙,亦有人眼中藏笑,無疑他們是興奮激動的。


    每仗打一下,他們心裏就快意一分,惡霸終於遭到報應了。


    八十刑杖罷,刑凳上的人死活不知。


    阿多圖上前,並指探向高遜的鼻下,氣如遊絲,不過還活著,於是看向彌城府令:“府令大人,八十棍已畢,接下來該如何?”


    府令擦了擦額上的汗,咽了咽喉,說道:“該監押於牢房,落後再審。”


    高家家主在隨從的攙扶下顫顫起身,不過半日的工夫,好似蒼老了十歲不止。


    “留他一口氣罷,若要收押,便讓老夫將他帶迴看管,如何?”


    府令聽罷,看向阿多圖。


    阿多圖溜了一眼刑凳上的高遜,就算讓他迴高家也無所謂,左右後半輩子是個廢人。


    “既是高公發話,那便將高郎君交到高公手裏,隻是……高公定要將人看押好,若再出來害人性命,報私仇,叫那位知曉了,就不好了……”


    阿多圖看了一眼堂上跪著的那位人夫。


    “阿多圖大人盡可向上複命,老夫一定看管好犬子,再不叫他胡亂行事。”高家主說道。


    直到阿多圖帶人馬離去,衙門口的人群仍是沒有散去,這些人裏有生意人、莊稼人、讀書人,亦有富戶子弟,他們中的大多數原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直到高遜生死不明地被抬出府衙,仍覺著有些不真實。


    隻有極少數人察覺出此事並不簡單,他們注意到退堂後,那名催姓狀告人隨著那位將軍一起走了。


    高家正房嫡出的大郎,高遜,被帶迴了高家,人是保住了,隻是下半身癱了,再也不能直身行走,隻能靠輪車推行。


    ……


    薄脆的信紙在老婦人手裏抖著,高太後盯著手上的信件,好半晌才從信紙上抬起眼,喘了兩喘,身邊的金掌事見狀趕忙將茶盞遞上。


    “太後,喝些茶,平一平。”


    高太後揮手抵開,虛著聲氣,胸口窩著火,卻連把這火氣發泄出來的力道都沒有。


    這就是在報複,他見她刁難梁女,讓她下跪,轉過身他就打斷遜兒的雙腿,作為兒子,他不敢對她這個母親如何,便將氣發泄到她的母族,威脅告誡她。


    為了一個異族女子,他竟做到這個份上。


    “叫他來,叫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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