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妲兒獨自一人縱馬迴到場中,隻見她手勒馬頭,環顧四周,一臉茫然,似是在找什麽人。


    “怎麽迴事,大王呢?”阿多圖立馬上前。


    朵妲兒反問道:“大王沒迴?”


    唿延吉飛馬在前,她完全追攆不上,後來距離越拉越大,遠遠見他越過一個土坡,便看不見人了,待她一路追去,到了小清溪仍是不見半個蹤影,她以為他先迴了,便策馬往迴。


    江念騰得從案後起身,奇怪怎麽不見唿延吉,就要出帳問個究竟,卻被丹增勸住。


    “梁妃安坐,老奴去問詢一番。”


    江念點頭:“宮監速去。”


    朵妲兒同君王一道消失在眾人眼前,若唿延吉就此出事,那朵妲兒乃至整個朵家,隻怕罪責難逃。


    不論王室旁係或是其他上姓、世家,皆可以此為由聲討朵家。


    阿史勒和羅疏若有所思地睨向朵阿赤,見他麵色難看起來。


    朵阿赤往朵家帳中望去,見他父親站起身,麵色亦是十分凝重,於是不發一聲地快步走到場中。


    “大王呢?”朵阿赤問向朵妲兒。


    朵妲兒正待要說,遠處傳來馬蹄飛踏之聲,眾人抬眼望去,正是唿延吉,一人一馬迴了。


    眾人立時鬆下一口氣,麵色和緩過來,朵妲兒縱馬上前迎向唿延吉。


    “大王叫人好找,明明跑在前麵,怎的迴來不見人,妲兒不管,這場比試,大王輸給妲兒了。”女子腔調帶著委屈。


    唿延吉駕坐於馬上,低低地看了她一眼,心情不錯的“嗯”了一聲:“本王認輸,你想要什麽賞賜,或是看中什麽,迴王庭後叫內侍司賞你。”


    說罷一手勒繩,驅馬到王帳的看台下,翻身下馬。


    朵妲兒跟在後麵,見他始終單手控轡,另一手端在懷裏,好像有個什麽東西。


    江念見唿延吉走來,迎了上去,拿帕子替他拭額上的汗:“見不到你的人,剛還讓大宮監前去問詢……”


    唿延吉從懷裏掏出一物,說道:“阿姐,你看。”


    江念低眼去看,驚愣在那裏,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這是……”


    隻見唿延吉懷裏好小一團幼獸,身上銅錢大小的黑黃圈紋,細軟的毛發,在唿延吉懷裏很是兇殘地奶叫著。


    “小花豹,喜不喜歡?”


    他特意找的,知道她喜歡這些帶毛的小畜生,便試著搜找,還真讓他找著了。


    江念有些難言,問道:“給……我的?”


    “我怕你在王庭無聊,給你找個小東西兒,打發時間,喜不喜歡?”


    江念眼睛有些發酸,狠狠地點頭,然後伸出手,從唿延吉懷裏小心地抱過小豹,輕聲道:“它太小了,吃什麽呢?”


    唿延吉想了想:“豹子的話……吃肉,吃骨頭罷。”


    江念嗤地一笑:“牙都沒長齊呢,怎能吃肉骨頭……”想到什麽,語調一換,“大王莫不是把母豹給殺了?”


    “母豹的影都沒有,小畜生‘哇,哇’地啞叫著,它不叫我還發現不了它。”


    江念這才放心,笑了笑,說道:“給它取個名兒罷。”


    唿延吉見她歡喜的模樣,就覺著今日值了,接過宮人遞上的茶水,連著喝了三杯。


    江念雙眼亮起,說道:“叫閃電,如何?”


    唿延吉差點嗆住,心道,一個追風,一個閃電,倒是齊了。


    王帳裏的情形,場上眾人自然看了個清楚,這麽一對比,朵家女兒贏得比試就顯得無足輕重了。君王這一手真叫朵家上不上,下不下,麵子給你朵家了,卻叫你得意不起來。


    你朵家女想彰顯自己特別,卻不知,真正的殊待是君王給的,而不是你開口要的。


    朵氏在錦帳中看了,笑出聲,朵妲兒啊,剁妲兒,你也有今日,再側頭看朵家帳中自己父親的麵容,心裏更加暢快了。


    唿延吉攜江念先行離開,眾人恭送,今日狩獵之境況,內侍司等幾個司部已有記下,之後便會例行賞賜,不多久,各家家主及子弟,在奴仆環伺中登車依次序離場。


    最後由禁軍清場。


    江念同唿延吉迴王庭乘馬車,沒再坐金輦,迴去的路上,天已暗下來。


    白日的燥熱漸漸褪去,紗簾飄起,摩挲出風的形狀,拂在臉上很舒柔。


    天邊紅灰灰的霞色,像是一層被烘烤了一天涼下來的金沙粒。


    江念透過車窗往外看了一眼,街上亮起昏黃的燈火,各家酒肆開始進客,同白日不一樣的熱鬧。


    車裏暗暗的,也很安靜,隻有車輪轆轆的聲音。


    江念放於膝上的手在幽暗中被唿延吉牽起,然後交握在一起,她將頭擱在他的肩膀上。


    “吉兒……”


    唿延吉在暗中“唔”了一聲。


    寂寂的一刹那後,安靜無限延長,兩人皆是不語,就這麽默然依坐著。


    迴了西殿,江念先沐洗過,走進寢屋,然後吩咐阿星將小豹子抱下去,喂些羊奶,算是給她找了一件不用伺候人的事,阿星歡歡喜喜地抱著小豹子下去了。


    平日,江念靜的時候比動的時候多,今天比試騎射,真是有些吃不消,胳膊和腿使力過度,隻剩下綿軟。


    “你今日也累了,下去歇息罷,這裏不用伺候。”江念對秋月說道。


    秋月應下去了。


    待秋月走後,江念懶懶地枕在桌上,將揎起的藕色衣袖往下拉了拉,蓋住小臂,忽然眼睛定在那截衣袖上,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站起身,走向大衣櫃,打開櫃門。


    唿延吉沐洗畢,散著一頭濕漉漉的發走進寢屋,因發絲濕著,比原本的顏色深了一個度,可那一雙眸色卻又洗得更加清淺剔透。


    他才一進屋,就怔在那裏,看著對麵的江念,不解道:“你不是在我前麵沐過身麽?”


    女人“嗯”著應了一聲。


    “那你這是……”


    隻見江念換下輕薄的藕色寢衣長衫,穿上早晨看中的那件猩紅滾金邊的騎裝,一頭半濕半幹的發用玉簪子隨意束起。


    上衣是換了,可下麵仍穿著一件寬大的束腳白綾褲兒,赤腳踩在軟軟的氈毯上,卻也有種別樣的韻味。


    江念睨了一眼唿延吉,白日堵在胸口的氣非得說出來,不然今晚睡不著。


    她是長他幾歲,卻也不是穿不得這鮮嫩的顏色,怎麽就不合適了?怎麽就不能穿了?她偏要穿。


    江念走到唿延吉麵前,問道:“大王,妾身穿這個顏色的騎裝不好看麽?”


    “好看。”


    “哪裏好看?”她得問個明白,如此才好辨別他言語中是真心還是敷衍。


    唿延吉低低地看向她,微笑道:“哪裏都好看。”


    這話一聽就是敷衍,江念哪裏肯依,掉過頭,走到矮案邊歪坐下,肘彎撐在桌上。


    唿延吉不明所以,這是唱得哪一出,遂坐到她的身邊,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腳踝,問道:“你問我穿這騎裝好不好看,我說好看,怎麽就惱了?”


    “若真好看,為何晨間那會兒不讓我穿,說這個顏色不合適。”江念把臉別向另一邊。


    唿延吉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她若不提,他早就忘了,所以當她把那話重拎出來,他還迴想了一會兒,才給出反應。


    “那件翠色的也好看,怎麽就非要穿這件紅色騎裝,紅色的這件確實不太合適。”


    江念一聽更是委屈,問道:“是不是因為這顏色太過鮮嫩,妾身穿不得?”


    唿延吉怔了怔,搖頭笑道:“原來是因為這個。”說著站起身,朝她伸出手,江念遲疑了一會兒,將手搭上去,站了起來,他牽著她走到床榻邊,坐下,說道,“我說這個顏色不合適,並非不合適你,而是不適合今日的場合。”


    “怎麽不適合今日的場合?我見別家女子也有穿紅色。”


    “這顏色太打眼了,狩獵意外太多,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穿翠色或是青色會好些。”


    江念聽說,這才明白,原是他擔心自己,替她考慮周全,一時間有些窘迫地無言。


    “倒是我多心了,容我把這身衣裳換下。”


    唿延吉拉住她,將她帶迴床榻,心裏有些感動,明白她心裏的在意,以及執著於那件猩紅騎裝的原因。


    她在迎合他,可能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這份迎合中還有一絲舍去自我地討好。


    他伸手到她的腦後,除去玉簪,一頭未幹透的發絲散開,篷出濕濕的香氣。


    唿延吉站起身,寬去軟綢長衫,露出精赤的上身,低睨著眼,挑起江念的下頜,指在她豐軟的唇上撫了撫。


    “阿姐,你用不著那樣小意討好,你怎麽樣我都是喜歡的。”


    江念仰著臉,看著他,愛得深刻時,便會不知不覺變得不像自己,她又是何時走到了這一步。


    “我去換下它。”江念喃喃道。


    唿延吉輕笑,俯下身:“你不就是穿給我看的麽,我喜歡,別脫了,白天我見你穿那騎裝一顛一顛的……一會兒你就穿著它,在上麵,咱們來一次,好不好?”


    江念麵色通紅,紅得要滴血,有些慌亂地想要逃離,卻被唿延吉笑著攔腰抱迴。


    “羞怎的,本王給你當馬兒騎,誰能有這個待遇?”


    “你再不好好說話,我可惱了。”江念嗔道。


    唿延吉低下眼,剛才掙抱中,使得她紅色滾金邊的衣領微微散闊,興是換衣太過倉促,猩紅騎裝下竟未著襯衣,隻有一件短小的抹胸。


    這可不是要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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