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拿起身份證仔細端詳,震驚的眼神在身份證和童米蘭的臉上來迴遊動,最後問道:「童偉強,這是你本人的身份證?」


    童米蘭的衣服換過,在車上已經把頭發梳理好,此時又是精神抖擻的,看人時眼睛毒起來,能剜掉人的一塊好肉那般,她聲音拐著彎說:「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


    她一一背出身份證號、家庭住址,是在晏山沒聽過的一個村裏。晏山知道童米蘭振作起來了,派出所敞亮的環境讓她安心,這不再是一個能承受疼痛的地方。


    民警點頭,讓他們去調解室門外的椅子上等候,童米蘭用抓夾把頭發攏起來,還有閑心從包裏掏出鏡子照她的傷處。程滿滿坐在她對麵,眼下劃拉出的紅痕愈發青紫了,他雙臂環繞在胸口,憤懣道:「我就知道你們他媽有一腿!」


    童米蘭收迴鏡子,惡聲惡氣道:「你還想挨一巴掌是吧?」


    程滿滿對晏山說:「喂,你知不知道她還是個帶把的啊?別騙得像個傻子一樣。」


    童米蘭說:「你今早吃了屎怎麽不刷牙?」


    兩人越吵聲調越高,引來民警維持秩序,威脅教育幾句,兩人都不再說話了,各自把頭偏向一邊去,嘴翹得老高。


    晏山始終沒說話,現在說什麽都是火上澆油,對於程滿滿那些蠢話他也懶得反駁,他連跟程滿滿說一個字都嫌麻煩,和這種腦袋缺根筋的人溝通純粹白費力氣。


    初見童米蘭時,她的輪廓透出一些硬朗的影子,晏山有過猜測,但後來便不甚在意,性別很多時候隻是表象,人總是在尋找一種舒心的活法,所以他不驚訝,也沒當獵奇的事去看。


    以一個男性的框架和女人的內心去生存太艱難,社會把性別的界線劃分得那麽清晰,男女應該做的事從出生起就被規定好,人隻管接納、照做。童米蘭是反叛的,她無法泯滅界線,隻好跨越,她喜歡在唇上搽滿跳脫的紅色,配黑色眼影,愛柔軟胸脯,既然這些被認為是女性專屬,那便做一個女人。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和晏山是一樣的。


    民警將童米蘭和程滿滿叫進調解室裏,晏山坐在派出所內不自在,就走出門外等待。童米蘭先程滿滿一步出來,轉身迴去說:「你改天再來家裏搬東西,今天不想看見你。」


    程滿滿嘴裏叼著煙走了,童米蘭迎著派出所門口的路燈站得筆直,簡直要把自己也站成路燈。此時淚光在她眼圈裏一閃一閃,真成了照明的亮光,她不吭聲地朝前踏步,直到離開派出所的範圍了,才大叫一聲,蹲在地上大哭起來,幸而夜晚街上沒幾個人。


    她哭得悲苦,晏山跟著耳朵發酸發脹,摸遍全身尋不著一張紙,童米蘭已經用裙邊擦幹了眼淚,大聲說:「我正在存錢,馬上就能做手術了,以後我就能做個真正的女人。」


    晏山扶住膝蓋蹲下,直盯著童米蘭的眼睛,說:「我一直都把你看作女生。」


    童米蘭瞧著晏山溫柔得出水的眼神,喉嚨脹得發疼,她做女人的這麽多年來,沒有遇見幾個真的把她當女人的人,異性戀覺得她比女人還嬌媚,同性戀把她當掩飾。她連公共廁所都沒去過,走哪邊都是怪異,活得那樣混沌又糊塗,哪兒都沒有歸屬。


    她不穩地站起來,踉蹌幾步,對晏山說:「今晚謝謝你陪我過來,我第一次來派出所,想有人壯膽。」


    「沒事。」


    「我要去隋辛馳家喝酒,喝掉今天的黴運。」童米蘭扭著一把細腰向前走,身段靚麗極了,走幾步轉身問晏山,「你來不來?」


    晏山頓住,問:「這麽晚了?」


    「他不會睡覺的。」


    「他一個人在家?」


    童米蘭笑了笑,說:「他一個人住。」


    第10章 酒徒之旅


    房子是寬闊的大平層,從落地窗望出去,城市錯亂的街景和光亮都浮在眼下。隋辛馳的家有一整麵牆的酒櫃,另一麵牆陳列諸多漂亮別致的玻璃杯。


    隋辛馳讓晏山挑選一隻喜歡的玻璃杯。他們說話時,側影投射在玻璃上,於是四麵八方都是兩人的麵孔,兩對眼睛在某一塊玻璃上交合成一對。晏山挑出一眼相中的杯子,玻璃透亮,拿在手裏有些重,沉甸甸的。


    隋辛馳說:「這麽有眼光,這隻是我最喜歡的。」


    晏山問:「介意?」


    隋辛馳彎了彎嘴角,說:「不介意。」


    隋辛馳拔掉酒塞,酒液被玻璃切割成好多棕褐色的小塊,向下沉積了,晏山聞到醇厚的酒香,立即有唾液從兩頰溫吞地溢漫。他盯著隋辛馳修剪得圓整的指甲,十個霧白的月牙,似乎能像月亮般散發稀薄的光。


    晏山看隋辛馳倒的酒度數實在不低,玩笑說今晚的目標是喝到爛醉嗎?童米蘭說隋辛馳酒量驚人,之前隋辛馳在俄羅斯住青旅,恰好遇見俄羅斯人聚會,竟用伏特加放倒幾個俄羅斯人。隋辛馳搖頭說太誇張,那是因為幾個俄羅斯人之前已經半醉。


    晏山說:「你很愛喝酒?」


    隋辛馳說:「以前喝酒隻因為能找到快樂。」


    國外讀書時半夜從livehouse出來,重金屬音樂好像把鞭炮甩進了人的腦子裏,靈魂滯留在現場,隋辛馳和朋友拿著喝剩的酒瓶慢悠悠地走,走得十分顛倒,期間遇上過幾次搶劫,泛銀光的刀子初次逼近眼角時,隋辛馳還在愣怔地吞咽酒液,朋友則嚇得高舉雙手,顫巍巍把包和手機全部丟出去,幾人全身上下被洗劫一空,隻剩衣物和酒瓶,隋辛馳覺得還好有酒精,迴到公寓繼續喝酒,像做了一場夢,朋友在耳邊哭訴她的包是新淘來的孤品vintage,她簡直憎恨透了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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