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讓我的幹孫女兒走哪兒去?”


    陌生而蒼老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榮國公迴頭一看,立時大驚。


    “王爺?您怎麽會……”


    然而景王並不理會他,隻是衝傅安黎招了招手,方才還失魂落魄傷心到極致的人便立刻飛奔過去。


    “王爺!”


    “好了,別哭了,你父親不要你,本王要你,正好本王家中還缺個如你這般大的孫女,你就跟本王迴去,好不好?”景王一臉慈愛。


    傅安黎淚眼朦朧:“當真?”


    “本王一言九鼎,絕不弄虛作假!”


    眼看著這對“幹祖孫”旁若無人地演繹著一場叫人感動的祖孫情,榮國公胸腔裏原本激蕩的怒火奇跡般地平息下去。


    “王爺?小女阿黎,是同您一道迴京的?”


    “我倒是不知,這丫頭何時入了您的青眼?”


    傅安黎壓下心底的譏誚,才要迴身答話,就被景王按住了手。


    “我與阿黎這個丫頭有緣,我很喜歡她。”


    常年征戰在外的老王爺自有一股威勢,眯起眼睛打量人的時候,饒是榮國公為官多年都有些受不住。


    更別談榮國公夫人和傅晏銘兄弟倆。


    傅安黎立在景王身後,享受著他的庇護,藏起眼尾得意的笑意,脊梁骨挺得更直了些。


    這廂郡主府裏。


    其實盈珠在迴到馬車上的時候就醒了。


    隻是做戲要做全套,郡主府裏大夫來來往往,很快就傳出了她受寒病倒的消息。


    不趁著今日大好的機會好好鞏固一下百姓們心中她弱者的形象,將惡人二字往榮國公府的牌匾上釘深些,她今日這場跪都算白跪了。


    送走了大夫,盈珠命人請江竟雲進來。


    她要多謝他,若不是他今日及時出現,碧瓊恐怕還要同榮國公再拉扯一番。


    還是她想得不周到了。


    若江竟雲沒來,榮國公命人用強可怎麽辦?


    看來下次身邊要多帶些人才行。


    盈珠在腦海裏細細複盤今日之事,抬眸間就發現屏風後頭已經立了根如青竹般的身影。


    竟是江竟雲站在哪裏,不知等了她多久。


    “抱歉,我在想事情,一時不察,沒發現江大人你已經進來了。”


    “不用抱歉,我沒進來多久,還怕擾了你休息。”


    江竟雲聲音低沉,辨不出喜怒,但盈珠莫名覺得,他好似不大高興。


    “今日,還要多……”


    於是她停下了道謝的話,輕笑一聲:“我就不道謝了,我與江大人之間,想來也無須這般生疏客套。”


    玉蕊驚訝地看著江竟雲肉眼可見明亮開朗起來的臉色,再看自家郡主眉眼間輕鬆的笑意,不知怎麽也有些興奮。


    盈珠看著屏風那頭影影綽綽的身影,輕歎口氣:“碧瓊,讓人將屏風撤了吧。”


    “是。”


    撤去屏風,盈珠方才清楚地看見了江竟雲的樣子。


    他們上次相見還是半年多前,和韓靖衣在霞飛樓遇見了出言辱她的寧毅侯世子沈子慕。


    然後一行四人將沈子慕狠狠打了一頓,出了口惡氣。


    那之後,她就再沒有見過江竟雲。


    短短半年而已,這人怎麽憔悴成這樣?


    眉眼依舊清雋如仙,黑了,瘦了,輪廓更加清晰,掩飾不住的疲態反在在這張近乎完美的臉上增添幾分滄桑的魅力。


    盈珠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眼下那道刺目的血痕,當即擰起了眉頭。


    “你受傷了?”


    又吩咐玉蕊:“小孫大夫該是沒走遠,你快叫個腳程快的追她迴來!”


    玉蕊樂嗬嗬地應了聲,拔腿就往外跑。


    江竟雲第一反應就是阻止:“不用,沒多大事兒,就隻是擦傷而已。”


    “傷在眼下,怎麽沒多大事兒?”


    盈珠嚴肅道:“更何況是你這樣一張臉。”


    江竟雲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唇角就下意識上揚:“什麽?”


    盈珠頓了一頓,話已經說出了口,收迴來也來不及了,更何況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既然有幼時的交情,又有救命恩情來,她誇一句他生得好而已。


    這樣想著,盈珠鎮定道:“我說,你生得好,傷再小,若是留了疤,豈不可惜?”


    然而耳根處早已染上緋紅,滾燙一片。


    盈珠麵上平靜,心中卻在唾棄自己。


    前世在宣平侯府時,甜言蜜語張口就來,怎麽到了今生,隻是一句簡單的誇讚,她就慌張成這樣?


    她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將別在耳後的長發理到前麵來。


    江竟雲得了她那句誇讚,本就心情愉悅,再看見她如瀑青絲裏露出的一小片紅得要滴血的耳垂,忽然心跳如鼓。


    孫佩蘭確實沒走遠。


    不到一刻鍾,她就又迴到了郡主府。


    得知要給江竟雲看臉上那一小道擦傷,也依舊麵不改色。


    這時盈珠插嘴:“不如也替江大人把把脈吧。”


    她又問江竟雲:“這些日子,除開眼下這道擦傷,你可曾還受過其他的傷?”


    繡衣屬在東恆,實在是個再紮眼不過的地方。


    權力大。


    文能督查百官、討伐奸佞,武能領兵對陣、剿匪除惡。


    肩上挑著的擔子重,就意味著責任大,危險多。


    她不問他又去查了什麽案子,執行了什麽任務,隻問他可受過其他的傷。


    這半年來,他們雖然不曾見麵,可總有人打著江竟雲的名號隔三岔五往她府中送東西。


    有時是名貴的首飾,有時是新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盈珠在青樓長大,又經曆過前世,她想她大抵能明白江竟雲的心思。


    可她遇見的那些男人們,幾乎都有想要從她身上得到的東西。


    或是才情,或是追捧,或是肉體。


    而謝懷英不僅要這些,還要她的命。


    那江竟雲想從她這裏得到些什麽呢?


    她等了他這大半年,他沒從她這裏索要任何東西。


    竟隻是單純地對她好,護著她。


    盈珠頭迴很想找迴幼時同他相處的記憶。


    她想,不排斥他。


    甚至,她有一點願意親近他。


    如果未來,她要擇一位同盟,那麽江竟雲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江竟雲看著盈珠的眼睛,那雙澄澈見底的鳳眸裏滿是真切的關心。


    他聽著自己鼓噪的心跳聲,在她關切的目光裏點了點頭,雋秀的長眉輕輕蹙起。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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