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爺或許有其他的主意。」


    天上下起了細雨,管事一邊給他打傘,一邊笑著說:「京郊外那些兵馬,輕易動不得,聖上現在還沒做什麽呢,我們若是先動了,豈不成了造反?」


    錢學士摸了摸鬍子,眯起眼道:「隻要宮門一鎖,外頭的人又如何能知道發生了什麽?」


    管事:「哎,那您可太小瞧聖上了,如今聖上既有暗衛在側,又有簡相、齊尚書等人在明處,這閉門起事,哪像您說得這麽容易?」


    「話也有道理。」錢學士皺眉:「但聖上登基不過幾月,就如此難以拿捏……官爺總是隱忍退讓,才讓那小兒趁機撈了些權力。」


    「老夫也是不明白了,」他搖了搖頭,又重重嘆道:「官爺怎麽就能忍得下去呢?」


    「先前還陪著聖上南下治水,簡直是荒謬不堪。」錢學士一經開口,氣得停不下來:「官爺何等尊貴的身份,陪著不著調的聖上去那種危險的地方……」


    管事含糊地應:「是,是危險……」


    好說歹說,終於把念叨不休的錢學士送出門了,管事返迴書房,發現聞端還在裏麵看信。


    「官爺。」管事對他道:「已將錢學士送上轎了。」


    垂著眸的聞端嗯了一聲,將信折起,隨手置於一邊。


    管事瞧見那案上被擱置不理的信件,已有厚厚的一小遝,遲疑半晌,還是出聲說:「官爺,方才……錢學士言辭中多有不滿。」


    不僅是錢學士,今夜管事送了不少人出府,每個人臉上都籠著一層陰霾,明顯不是很高興的模樣。


    「貪心不足,自然不滿。」


    聞端從軟椅裏起身,嗓音極冷淡道。


    管事:「但官爺,若我們總是如此,恐會引起眾怒,屆時更難處理……」


    聞端沒有立即迴他這番話,而是微微頷首,忽然問:「你怎麽想?」


    管事怔了怔。


    他跟隨聞端已有二十幾年,從一無所有,到一路看著聞端走到今天這個地位,其間,他也曾出過不少力。


    如今在府中,聞端對他禮遇有加,從未生過什麽氣,但像這樣,直接詢問看法,倒算是非常罕見了。


    畢竟在聞端入朝為官後,旁人就再也猜不透他的想法,管事也是如此。


    「但說無妨。」許是知曉他的疑慮,聞端又開口道。


    管事斟酌了幾下,慢慢說:「小的覺得,其實在官爺要扶持聖上登位之前,便應有對付今日這種局麵的準備。」


    「聖上年輕,性子也倔,自然不可能甘願屈居人下。聖上能在帝位上坐一日,就必會與官爺您作對,將他想要的東西搶迴去。」


    管事抬頭看了看,見聞端的神情如常,於是又說:「小的知道官爺疼惜聖上,不願意讓聖上受挫,所以才會步步忍讓。」


    「但這樣做,勢必會讓當年攀附著官爺您的各家勢力不滿……」


    管事遲疑片刻,小心道:「要麽,官爺私下與聖上說一說,讓聖上暫且受點委屈,忍過這幾年。聖上要權,也未免太過心急,等羽翼成熟時,您再慢慢教他也是一樣的。」


    「正好趁這幾年理清各家勢力,與官爺您離心的、對聖上始終心懷不滿的,都可一併解決了。等幾年後,您與聖上形成互相扶持掣肘之勢,才是最好的。」


    平心而論,管事的這番話很有幾分道理。


    他也已經瞧出聞端對謝桐的重視,認為兩人之間有著多年的師生情誼,聞端還親手將人扶上了帝位,足以顯現聞端的心意。


    但管事也覺得,自家官爺都讓那年輕的天子坐上了帝位,此時矛盾愈演愈烈,當然是由謝桐來忍讓退後一步,不應該把事情做得太絕。


    他自覺已經把話說得十分漂亮,卻久久沒有聽到迴應。


    管事詫異地抬起頭,才聽見聞端開口說:


    「是我讓他坐上這個位置,怎好再叫他受委屈。」


    聞端抬起眼,望向窗外的黑夜,俊美的麵容上神色頗有兩分複雜。


    許久後,才低沉道:「下去吧,今夜不必再讓人進府了。」


    管事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是。


    不知怎麽的,聽到聞端說出的話,管事心中似被一根弦很輕地彈了一下,一瞬間如有什麽模糊的念頭從水霧中浮現出來——


    怎麽迴事,官爺對聖上……


    管事心內思緒紛亂,緩慢作了一禮,要退出去時之前,突然又聽聞端很輕地咳了幾聲。


    管事立時迴神了:「官爺,您今日吸了些毒粉,禦醫開的藥都喝過了沒有?要不要小的再去請大夫過來——」


    「不用。」聞端嗓音微啞,淡淡道:「出去吧。」


    等管事退下後,聞端在書案前站了一會兒,稍微平複了那陣喉間湧出的咳意,才轉過身,走近到榻邊的櫃子旁。


    那地方放著一個很小的黃銅鏡,實為裝飾所用,聞端卻在鏡前停住了,伸手在櫃子裏找了找,拿了一瓶藥粉出來。


    而後,他脫下上身的衣袍,對著黃銅鏡,麵色如常地在兩邊手肘處都撒上了些藥粉。


    ——今天抱著謝桐摔在地麵上時,聞端下意識把人按進懷裏,用手肘抵去了大部分衝擊力,以至於這兩塊地方青紫破皮,看上去觸目驚心。


    聞端卻像是完全沒有任何痛覺似的,撒完了藥粉,又找了繃帶簡單纏上,自始至終,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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