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桐懶得費那功夫,擺手說:「不必麻煩。」


    為了迎接天子的到來,刑部的人已經提前將獄中簡單清理過一遍,地上都是幹淨的, 除了有點血腥味,其實問題不大。


    往前走著, 羅太監見還沒到地方, 於是瞄了後麵的謝桐一眼,小心出聲問:「聖上, 為何太傅大人不進來?」


    提起這件事, 謝桐也略有幾分鬱悶,他其實已經同意聞端與自己到獄中審問曲遷,但在入口處, 聞端卻還是停下了腳步。


    「臣在這裏等聖上便可。」他道:「聖上, 臣並不願令你為難。」


    「朕要單獨審問刺客, 」謝桐麵對著羅太監的疑惑, 淡聲道:「太傅為了避嫌,於是沒有進來。」


    羅太監皺了皺鼻子, 還是沒聽明白。


    既然要避嫌,那又怎麽還陪著到了刑部大牢門口呢?


    既然都到了門口, 怎麽又不一併進來呢?聖上與太傅,如今竟都生疏到了如此地步嗎?


    羅太監想不通,不僅想不通,他還覺得最近的謝桐和聞端,兩個人之間的相處都怪怪的。


    他是在宮中伺候幾十年的老太監了,見過三朝帝王,無數妃嬪大臣,這人與人相處的細節,就沒有他瞧不出端倪的。


    雖然聞端一貫心思深沉,情緒從不輕易顯露在麵上,難以讓旁人看透。


    但謝桐隻有二十歲,登基尚不足半年,羅太監也算是看著謝桐從太子成為聖上的老人,對自家聖上的些微心思,還是能捉摸幾分的。


    如羅太監所見,謝桐從前對聞端是既依賴又防備,然而不管怎麽防備,畢竟快要十年的師生情誼,豈是說捨棄就能捨棄的?


    羅太監覺著,謝桐向來其實都是非常親近聞端的,就算謝桐本人沒有察覺,他作為天子身邊的宮人,也能瞧得十分清晰。


    特別是前段時間,謝桐與聞端二人簡直親近得「如膠似漆」——羅太監想了半天,還是謹慎地用了這個形容詞。


    他還記得之前偷偷聽來的,謝桐對聞端心存著不尋常的感情一事。從羅太監的角度,他認為是一件好事。


    天子與朝中的重臣因著這一層感情,和諧相處了起來,不再針鋒相對的,為難他們這些下人,怎麽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這段和諧的時光還沒有多久,今時今日看起來,又貌似有變味的勢頭。


    羅太監數了數,憂心忡忡地想,聖上與太傅大人,這半個多月來,一共就隻一起用了五次膳。


    哎呀,這可怎辦?


    之前南下東泉時,聖上與太傅,可是日日夜夜,連寢時都在一起的啊!


    這相處的次數銳減,難不成是兩人間的感情出現了大問題?有了大矛盾?


    難怪最近總見聖上悶悶不樂,太傅大人神思消沉,連帶著禦書房那隻肥圓的雪球兒都不愛動彈,成日裏懶洋洋地睡在書案下,從前愛睡的暖玉窩都嫌棄了。


    羅太監在這火急火燎地憂愁,謝桐卻是全然不覺,兩人一路走到大牢盡頭才停下。


    曲遷就被單獨關押在右側的一間牢房裏。


    見到人時,謝桐蹙了下眉,問:「沒有朕的許可,刑部為何私自用了刑?」


    青年倚坐在角落裏,身上特意為殿試準備的品竹色長袍已經破了,從胸口到腰際是幾道鞭痕,原本束起的長發也散落了一些下來,整個人瞧起來有些狼狽。


    但即便如此,曲遷依舊挺直腰板,端正坐在角落裏,聽見來人的動靜,他睜開眼,黑眸靜靜地看向謝桐二人,神色無波無瀾。


    「許是抓進來時不太老實,就隨手抽了兩鞭子。」羅太監陪著笑道:「奴才這就出去訓一訓那些看守。」


    如曲遷這種刺殺天子的人進了牢裏,通常都是死罪,看守們見了人覺得不爽,偶爾用點私刑,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


    沒想到謝桐會過問。


    等羅太監離開後,謝桐站在原地,看向坐在裏麵的青年。


    「你也見過了,大牢裏用刑,可是從不講究情麵的。」他淡淡道:「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對朕說?」


    曲遷一動不動,安靜地望著他,就是不開口。


    「今夜是你最後的機會,」謝桐也不急,嗓音悠悠:「趁著朕還有幾分好奇心,你從實招來,或許之後不必受太多磋磨。」


    「等朕離開後,刑部那群人會怎麽對你,朕就懶得過問了。」


    與他對視許久,曲遷終於開了口,因為太久沒有喝水,聲音沙啞:「我可以死。」


    謝桐忽然笑了一笑,臉上頗有幾分玩味:「你千裏迢迢從曲田而來,原來是想要給朕送個人頭,什麽目的都沒達成,白白赴死,這就是你想要的了?」


    「還是說,你覺得刑部的大牢和刑罰格外有趣,就想要死在這裏呢?」


    曲遷默然不語,幹澀出聲:「沒能殺了你,是我技不如人,沒什麽好說的,你不必激將我。」


    「好吧。」謝桐點點頭,看了看他,索性找了個幹淨地方席地而坐:「既然你不願意說,那朕便來猜一猜,如何?」


    見謝桐絲毫不顧忌身份地坐在大牢地上,曲遷愣了一下。


    「你是曲田縣本地人,家中境況平常,唯有醫術出色。」


    謝桐不徐不疾地說:


    「西南早有疫病流行,你原本在城中盡力幫扶救治患者,卻突然在兩月之前出了城,一路直奔京城而來。你出來不久,曲田縣就封了主城,再無一人可以擅自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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