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小男孩緊張地環顧四周,慘白的手指緊緊攥住江餘的衣角,“我帶你去我房間看看好嗎?外麵說話不安全。”他的眼神充滿希冀,又帶著生怕被拒絕的忐忑。


    一個陌生孩子,在這陌生的地方,發出這樣陌生的邀請。


    跟去無疑是個冒險的決定。


    江餘直起身,目光掃視四周,又望向後廳裏仍在觥籌交錯的人群。這個山莊處處透著古怪,若是被江母發現他擅自離開,恐怕再難有探索的機會……


    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了。


    這些孩子,到底在經曆什麽?


    “好。”


    小男孩立即露出笑容,牽著他往另一條走廊走去。前方有保安在巡邏,男孩自然地走在明處,卻示意江餘躲在牆後等待。


    片刻後,保安離開,男孩熟練地帶著他穿過人群,最終停在一扇標著“105”的房門前。


    “到了。”小男孩費力地推著門,卻怎麽也打不開,隻好求助江餘。江餘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撲麵而來的灰塵與門外猩紅的地毯形成鮮明對比。房間狹小逼仄,床鋪、廁所、書桌全都擠在一起。


    山莊明明富麗堂皇,卻給孩子安排如此局促的空間,實在令人費解。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中央那個小浴缸,尺寸小得反常。尋常人家都會選擇大些的浴缸,方便孩子長大後繼續使用。


    而這個浴缸的存在,仿佛在無聲地宣告:這裏的孩童,永遠不會長大。


    二人走進房間,身後的門緩緩合上。


    “等一下。”江餘突然出聲,迅速抄起門邊一根不知用途的長棍,卡在門縫處。確保門不會完全關閉後,他才開始環視這個房間。


    屋內殘留著些許生活痕跡,卻顯得異常單薄。


    “你們平時在這裏都做些什麽?”江餘問道。


    “…洗澡。”小男孩輕聲迴答。


    “然後呢?”


    “等人來。”


    江餘自動理解為是傭人伺候洗澡,點了點頭。他走到浴缸旁,發現邊緣積滿灰塵,還殘留著黑褐色的汙漬,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腐臭味。


    這浴缸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使用了。


    不……是根本無法住人了。


    “洗完澡之後呢?有別的事情做嗎。”江餘感到非常奇怪,測量了一下灰塵厚度。


    小男孩仰起臉:“會有人來看我們。”


    江餘眉頭微蹙。這孩子似乎總是在迴避關鍵信息,不對…或許對他這個年紀來說,這些就是他認知裏最重要的事。


    “什麽人來看你們?怎麽看?”


    “在門外看。”


    江餘心頭一緊。在門外看孩子洗澡?可不像是傭人該幹的事情,這簡直……


    他下意識順著小男孩的視線望向門口。


    透過半開的門縫,一隻漆黑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對,就是窺視。


    門外有人!


    江餘心頭猛地一跳,嚇得不輕,下意識將小男孩護在身後,厲聲喝道:“誰在那裏!”


    走廊的光線從門縫中擠入,在地麵上投下一道銳利的亮線,正對著浴缸的位置。若是門未關嚴時有人在此沐浴,那畫麵簡直不堪設想……


    門外的窺視者紋絲未動,反而換了隻眼睛繼續窺探。


    江餘怒火中燒,猛地將門推開。“砰!”門板重重撞在偷窺者臉上。


    門外,一個身著黑色老式長衫的老人跌坐在地,花白的長辮散亂,手中的銅製長煙杆滾落,煙灰在地毯上燙出幾個焦黑的洞。


    江餘聲音猛地遏製,這個老人穿著顯貴,他內心隱隱升起了猜測……他該不會是?


    老人抬起渾濁的眼珠,骨碌碌地轉著,最終定格在江餘臉上。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黃黑的牙齒:“你就是江餘吧?我的乖孫兒?”


    這聲稱唿坐實了老人的身份——正是此次壽宴的主人,他的外公。


    “你!……”江餘強壓怒火,聲音發緊,“您,為何站在門外?”


    外公眯起渾濁的眼睛,慢悠悠道:“乖孫兒,這可是我的地盤,我還不能來了?”


    這個老人聲音很尖細,腔調扭曲,聽得人不舒服。


    江餘一時語塞。即便身為山莊主人,這樣窺探也實在令人不適。


    “老遠瞧見你一個人往這兒走,”外公吐著煙圈,煙杆在地上敲了敲,“就想看看乖孫兒在做什麽。要不要外公陪你逛逛山莊?”


    “一個人?”江餘猛地抓住關鍵,下意識迴頭——


    什麽一個人,明明身後……


    “!!”


    身後空蕩蕩的房間哪還有小男孩的身影?


    江餘踉蹌後退,冷汗瞬間浸透後背。方才分明有個活生生的孩子與他同行,此刻卻像從未存在過。


    陰暗的房間裏,隻有塵埃在光線中浮動。江餘倉皇退到走廊,明亮的燈光稍稍安撫了他狂跳的心髒。


    外公佝僂著背,布滿老年斑的枯瘦手指摩挲著煙杆。他眯眼往房內瞟了瞟,吐出一口濃煙:“乖孫兒,你這是怎麽了?”


    “沒…沒事。”江餘揉著太陽穴,心中已然明了——他怕是撞見小鬼了。


    這個地方太古怪了。


    遠處突然傳來江母的唿喚:“餘兒——你去哪了?”


    “我在這!”江餘如蒙大赦,正要離開,卻被外公一把攥住手腕。


    老人凸起的眼珠湊近他,鼻翼翕動似在嗅聞什麽,握緊手腕順著胳膊往上聞。


    突然,一股黑氣從江餘體內迸發,將外公猛地掀翻在地。


    江餘驚愣後退,顧不得攙扶,頭也不迴地奔向母親,“媽!”


    倒在地上的外公眼珠詭異地轉動著,嘴角咧開陰森的笑紋。


    原來這個獵物…已經被標記了。


    預定走了啊。


    很快,江父江母帶著一群人找到了癱坐在地的外公。傭人們手忙腳亂地將老人扶起,江餘卻站在一旁,目光時不時打量幾眼外公。


    “還不快道歉!”江父厲聲嗬斥,“推倒長輩還這副態度!”


    江餘來了脾氣,緊抿著嘴唇不語,直到江母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才勉強低聲道:“對不起…外公。”


    外公卻笑得滿臉褶子都擠在一起,擺擺手表示不在意。


    這場小小的風波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揭過了。


    人群漸漸向後廳聚集,壽宴正式開始。


    賓客們輪番上前獻禮,各種稀世珍寶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外公高坐主位,眯著細長的眼睛,幹癟的臉上堆滿笑容,那笑容讓他本就皺巴巴的麵容更像一張揉皺的樹皮。


    江餘坐在距離主桌三桌遠的位置,麵前的菜肴讓他毫無食欲。


    甚至想吐。


    那條魚的頭顱依然機械地開合著鰓蓋,被切成蟬翼般透明的魚片整齊地碼放在冰盤上。


    還活著……


    它圓睜的瞳孔倒映著食客們用銀筷從它殘軀上優雅地夾起一片片瑩白的魚肉,蘸過醬汁,送入口中。


    江餘與魚的目光詭異地交匯,仿佛能聽見它無聲的尖叫——直到在人們一個筷子、一個筷子的夾取下,徹底失去生息。


    旁邊的瓷盤中,薄如宣紙的牛肉片仍在微微震顫,肌理間殘留的神經末梢在醬汁中徒勞地抽搐。


    放眼望去,沒有食物是能安心入口的。


    江餘胃裏空空如也,卻對眼前的“美食”提不起半點興趣。


    這時,江母悄悄從口袋裏摸出一盒壓縮餅幹,不動聲色地塞了幾塊到他手裏。


    “我也吃不慣這些。”她壓低聲音說,“咱倆偷偷吃。”


    江餘嘴角微微上揚,將餅幹緊緊攥在掌心:“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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