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文銅錢,沉甸甸地躺在陳山的手心。


    迴家的路上,這位老實巴交的漢子,腳步都有些發飄,時不時低頭看看那錢袋,仿佛害怕它會突然消失。


    這點錢,對富裕人家來說或許不值一提,但對常年掙紮在溫飽線上的陳家而言,卻是一筆能解燃眉之急的“巨款”。


    至少,下頓飯的米,或是那幾錢鹽巴,是有了著落。


    陳平安跟在父親身邊,小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心裏卻在快速盤算。


    五十文隻是定金。


    按照剛才與劉掌櫃談妥的分成比例,如果《白蛇傳》話本真能像他預期的那樣受歡迎,後續的分成應該會更多。


    但這分成,能不能順利拿到手,還是個未知數。


    劉掌櫃那精明的眼神,趙秀才那複雜的表情,都讓他不敢掉以輕心。


    迴到家中,將與墨韻齋達成合作的消息告知李秀。


    李秀先是震驚,隨即是難以置信的狂喜。


    “啥?你說…平安講的那些故事,真能換錢?還…還預付了五十文?”她抓住丈夫的胳膊,反複確認。


    陳山用力點頭,將錢袋遞給妻子:“真的。這是墨韻齋劉掌櫃親手給的定金。他還說,等書印出來賣了,以後還能分錢呢。”


    李秀接過錢袋,手指顫抖地數著裏麵的銅錢,眼淚再次忍不住流了下來。


    這一次,是喜悅的淚水。


    “老天爺啊…咱家…咱家這是要轉運了嗎?”她喃喃自語,聲音哽咽。


    看著父母激動欣喜的樣子,陳平安心裏也感到一絲慰藉。


    能用自己的能力,讓這個家看到希望,這種成就感,是前世埋首故紙堆時從未體驗過的。


    第二天,陳山拿著這筆“巨款”,小心翼翼地再次去了鎮上。


    他沒有立刻去還陳屠戶的債(因為還不夠,而且還想看看話本後續的收益),而是按照兒子的建議,先去布莊扯了幾尺比上次好一些的棉布,準備給全家人都添件像樣點的衣服。


    迴來的時候,手裏還多了一根嶄新的、帶著鮮豔紅絲線的頭繩。


    “平安,這個…給你柔柔妹子。”陳山將頭繩遞給兒子,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爹看集市上小姑娘都戴這個,柔柔那丫頭…對咱家不錯。”


    陳平安心頭一暖,接過了頭繩。


    這根頭繩雖然廉價,卻承載著父親樸實的感恩之心。


    他想到了柳柔柔那雙清澈的大眼睛,決定等會兒就給她送去。


    接下來的幾天,陳家的生活似乎真的因為這五十文錢而變得明亮了一些。


    餐桌上雖然依舊簡單,但至少米湯能稍微稠一些了。


    父母臉上的愁苦也淡了許多,多了幾分對未來的期盼。


    而陳平安,則在適應新身體、鞏固圖書館知識的同時,也密切關注著墨韻齋那邊的動靜。


    大約過了七八天。


    趙秀才找上門來了。


    他手裏拿著幾本薄薄的、散發著墨香的小冊子,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平安小兄弟,陳大哥,嫂子,快看。書印出來了。”


    陳平安接過一本。


    冊子的封麵是用最普通的黃紙做的,上麵用略顯粗糙的木刻板印著“白蛇傳”三個字,旁邊還配了一副簡單的、線條有些僵硬的白蛇和書生的插圖。


    翻開內頁,紙張是劣質的竹紙,印刷的墨色也有些深淺不一,但字跡確實是趙秀才那工整的字體。


    內容正是他之前謄抄的《白蛇傳》開頭部分。


    雖然製作粗糙,但這確確實實是一本成型的“話本”了。


    “怎麽樣?”趙秀才搓著手,語氣激動,“劉掌櫃印了…印了足足兩百冊。昨天剛在鎮上鋪貨,今天一上午,就賣出去快三十冊了。這勢頭,火。指定能火。”


    兩百冊。


    對這個小鎮來說,已經不算小數目了。


    一上午賣出近三十冊,這個銷售速度也確實喜人。


    陳平安點了點頭,心裏有了底。


    看來,好故事的魅力,在哪個時代都是共通的。


    “那…分成的事…”陳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道。


    “放心吧陳大哥。”趙秀才拍著胸脯,“劉掌櫃說了,頭一個月的份子錢,月底一準兒結清。到時候我親自給你們送來。”


    他現在儼然成了陳平安與墨韻齋之間的聯絡人。


    接下來的日子,正如趙秀才所言,《白蛇傳》話本在鎮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新奇的故事,曲折的情節,立刻抓住了那些識字不多、娛樂匱乏的鎮民和鄉紳的心。


    一時間,茶館裏、酒肆中、甚至田間地頭,都有人在談論著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


    平安書坊(雖然還沒開張,但陳平安的名字已經和話本聯係起來)和墨韻齋的生意都因此好了不少。


    到了月底,趙秀才果然按時送來了第一筆分成。


    數目不多,隻有幾十文錢。


    但對於陳家來說,這代表著一條穩定(至少看起來穩定)的財路出現了。


    陳山和李秀拿著這筆錢,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陳平安接過錢袋,掂了掂分量,又看了看趙秀才那略顯閃爍的眼神,心裏卻並沒有那麽樂觀。


    幾十文錢。


    按照他的估算和趙秀才之前透露的銷量,這個數目…似乎偏低了。


    劉掌櫃,恐怕還是在賬目上動了手腳。


    克扣分成,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畢竟,自己隻是個毫無根基的農家孩子,對方是個精明的商人。


    而且,目前自己還離不開墨韻齋這個發行渠道。


    沒有證據,也無力查證。


    隻能暫時隱忍。


    不過,這也提醒了他,必須盡快提升自己的實力和地位,掌握更多的主動權。


    “趙先生辛苦了。”陳平安將錢袋交給母親,臉上露出符合年齡的笑容,“這第一個月能有這些,已經很好了。多虧了先生幫忙。”


    先穩住趙秀才。


    至少目前看來,趙秀才還需要依靠自己後續的故事來獲利,暫時應該不會和劉掌櫃完全穿一條褲子。


    趙秀才被他捧得有些飄飄然,連連擺手:“應該的,應該的。平安小兄弟才思敏捷,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送走了趙秀才,家裏的氣氛依舊是喜悅的。


    有了這筆錢,加上之前的積蓄和賣兔皮的錢,離還清陳屠戶的債務又近了一步。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陳家靠著“講故事”、“寫書”發了點小財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很快在小河村傳開了。


    羨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


    而有些人,則動起了歪心思。


    這天傍晚,陳平安正在院子裏幫母親劈柴(鍛煉身體)。


    王二領著那兩個跟班,又一次晃悠到了陳家門口。


    這一次,他們的目光不再是單純的挑釁,而是赤裸裸地打量著陳家的院子、屋子,以及…可能藏錢的地方。


    “喲。陳平安在家呢?”王二斜靠在門框上,語氣輕佻,“聽說你小子發財了?寫那什麽破書,掙了不少吧?”


    陳平安停下手中的斧頭,平靜地看著他:“王二哥有事?”


    “沒事兒。就是…兄弟們最近手頭有點緊。”王二搓著手,露出無賴的笑容,“想跟你…借點錢花花。不多,就幾百文。等你以後發大財了,再還我們。”


    借錢?


    恐怕是有借無還,而且是強行“借”。


    旁邊的跟班也跟著起哄:“是啊是啊,陳秀才(故意嘲諷,他還不是秀才),接濟接濟兄弟們嘛。”


    陳平安心裏升起一股怒意。


    這些無賴,真是陰魂不散。


    上次的教訓,顯然沒讓他們長記性。


    看來,光靠言語震懾是不夠的。


    必須讓他們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可自己現在手無縛雞之力,硬拚肯定不行。


    該怎麽辦?


    目光掃過院角的柴刀,又看了看王二那壯碩的身軀和他身後虎視眈眈的跟班。


    硬拚不明智。


    智取?上次的故事恐嚇似乎效果有限。


    而且,這次對方是明擺著要錢,恐怕沒那麽容易唬住。


    隱憂,再次浮現。


    劉掌櫃可能的克扣。


    王二等無賴的持續騷擾。


    還有那筆沉甸甸的債務…


    僅僅依靠一個“神童”的名頭和一本初露鋒芒的話本,似乎還遠遠不夠。


    他需要更強的力量,更快的賺錢速度,以及…更可靠的自保能力。


    前路,依舊布滿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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