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的威脅如同陰雲,籠罩在陳家上空,也更堅定了陳平安求學的決心。


    隻有讀書,考取功名,獲得身份地位,才能真正擺脫這種任人欺淩的困境。


    和父母商議之後,陳家開始為拜訪蒙學先生做準備。


    束修之禮,是拜師入學必不可少的規矩。


    雖然家境依舊拮據,但陳山和李秀還是咬著牙,拿出了家裏最好的東西。


    一條風幹了許久的臘肉,是去年過年時分的,一直舍不得吃。


    還有一小串銅錢,大約百十來文,是陳平安話本分成和家裏省吃儉用攢下來的。


    這些在富裕人家看來或許微不足道,但對陳家而言,已是傾其所有,足見對此次拜師的重視。


    陳平安則穿上了柳柔柔送的那雙新布鞋,又換上了一件稍微整齊些的粗布衣裳,頭發也仔細梳理過,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幹淨利落。


    一切準備妥當。


    清晨,陳山提著用紅紙(也是特意買的)包好的臘肉和那串銅錢,領著兒子,懷著忐忑的心情,前往村西頭方敬儒先生的家。


    方先生的家也是一間普通的農家院落,比陳家略好一些,但也僅僅是茅草屋頂換成了瓦片,院牆稍微齊整些。


    院子裏晾曬著一些書籍和漿洗過的舊衣衫,透著一股清貧而守舊的氣息。


    走到院門口,陳山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襟,這才上前輕輕叩響了有些破舊的木門。


    “咚咚咚。”


    “誰呀?”一個略顯蒼老、帶著點書卷氣的聲音從院內傳來。


    很快,院門打開,一個身形清瘦、穿著半舊儒衫、須發皆白的老者出現在門口。


    老者麵容清臒,額頭刻著幾道深深的皺紋,眼神卻不渾濁,帶著一種審視和探究的光芒。


    “方先生安好。”陳山立刻恭敬地躬身行禮,將手中的禮物往前遞了遞,“小子陳山,帶犬子陳平安,特來拜見先生。”


    方敬儒的目光在陳山和他手中的禮物上掃過,又落在旁邊那個安靜站立、眼神清澈的孩童身上。


    當看到那明顯超出普通農家拜師禮的“厚禮”(臘肉和一串銅錢)時,方敬儒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再看到陳平安時,眉頭卻幾不可查地微微蹙了一下。


    顯然,關於“小河村神童陳平安”的那些傳聞,他也早有耳聞。


    “陳山家的?”方敬儒的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何事啊?”


    “先生,我是…是想讓犬子平安,入您的蒙學,跟著您…念書識字。”陳山有些緊張地說道。


    方敬儒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拒絕,隻是側開身子:“進來說吧。”


    父子倆跟著方敬儒走進院子,來到一間光線略顯昏暗的堂屋。


    屋內的陳設極其簡單,一張舊書桌,幾把磨得發亮的竹椅,牆上掛著幾幅字跡模糊的字畫,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舊書的味道。


    “坐吧。”方敬儒指了指竹椅。


    陳山拘謹地坐下,陳平安則安靜地站在父親身邊。


    “聽說…你家這娃娃,前陣子‘開了竅’,還會講故事,寫話本?”方敬儒直接開門見山,目光銳利地看向陳平安。


    語氣裏,帶著明顯的質疑和一絲不以為然。


    陳山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看來,先生對平安寫話本的事,是有看法的。


    “先生明鑒。”陳平安不等父親開口,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禮,“學生確實寫過一些不成器的小故事,隻是…”


    “哼,不成器?”方敬儒冷哼一聲,打斷了他,“老夫也聽說了,你那什麽《白蛇傳》,在鎮上可是傳得沸沸揚揚。小小年紀,不思聖賢之道,卻沉迷於此等怪力亂神、情愛糾葛的‘小說家言’,成何體統。心思如此浮躁,如何能靜心向學?”


    語氣嚴厲,帶著老學究特有的固執和對“流行文化”的鄙夷。


    顯然,在他看來,寫這種流行話本,是“不務正業”的“劣跡”。


    陳山急得額頭冒汗,想替兒子辯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陳平安卻依舊平靜,抬起頭,迎著方敬儒審視的目光,朗聲道:“先生教訓的是。學生也知曉話本小說非聖賢正道。隻是…”


    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懇切,“家境貧寒,負債累累。學生寫話本,實乃無奈之舉,隻為籌措些許束修,求得一個向先生學習聖賢之道的機會。”


    “學生雖年幼,卻也聽聞‘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深知唯有讀書,方能明理,方能修身,方能齊家…乃至未來或可為國效力。學生對聖賢書,心向往之。懇請先生給學生一個機會。”


    一番話說得條理清晰,態度誠懇。


    既承認了寫話本的“不妥”,又解釋了原因(籌集學費),更表達了對讀書和聖賢之道的強烈渴望。


    將“無奈之舉”和“求學之心”擺在明麵上,以退為進。


    方敬儒聽完,眉頭依舊緊鎖,但眼神中的嚴厲似乎稍稍緩和了一些。


    這孩子…口齒倒是伶俐。


    而且,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倒也不像是完全不懂事的頑童。


    沉默片刻,方敬儒端起桌上的粗瓷茶杯,喝了一口已經涼了的粗茶。


    “你既說心向聖賢,那老夫便考考你。”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在陳平安身上,“《三字經》,可能背誦?”


    這是蒙學最基礎的讀物。


    陳平安立刻挺直小小的身板,朗聲背誦起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


    聲音清脆流利,一字不差,抑揚頓挫,甚至帶著幾分韻律感。


    一篇《三字經》,頃刻間便背誦完畢。


    方敬儒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能完整背誦不難,難得的是這般流利順暢,且似乎…對其意有所解?


    “嗯。背得尚可。”方敬儒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又問道,“那你說說,這‘苟不教,性乃遷’,是何意?”


    這是考校理解能力了。


    陳平安心中古井無波,圖書館早已將各種經典的注疏解釋梳理清晰。


    略作思索(裝的),用盡量符合孩童理解的方式迴答:“迴先生,學生以為,這句話是說,人生下來本性是好的,但如果後天不加以教誨、學習道理,那善良的本性就容易因為壞習慣或環境的影響而改變、遷移,變得不好了。”


    迴答得清晰準確,且用了“教誨”、“道理”、“本性”、“改變”、“遷移”等詞語,顯示出一定的理解深度。


    方敬儒眼神中的驚訝更濃了。


    這…真是個六歲的孩子能說出來的話?


    而且還是個之前被認為“癡傻”的農家娃?


    難道…那些傳聞並非空穴來風?這孩子當真有過人之資?


    心中雖然震驚,但方敬儒臉上依舊保持著嚴肅。


    “那《百家姓》呢?”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陳平安再次流利背誦。


    “《千字文》?”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一連考了幾篇蒙學基礎讀物,陳平安都對答如流,記憶力驚人,理解也遠超同齡孩童。


    方敬儒內心的震驚已經無以複加。


    如此天資,如此悟性,簡直是他教書數十年從未遇到過的。


    若能善加引導,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隻是…


    目光又落在那份“厚禮”和關於話本的傳聞上。


    這孩子心思似乎過於活絡,過早沾染了世俗氣,這對於治學來說,未必是好事。


    而且,他那寫話本的“副業”,在方敬儒看來,依舊是“不務正業”。


    沉吟良久,方敬儒緩緩開口:“你的記性,確實不錯。悟性…也尚可。”


    評價依舊保守。


    “讀書向學之心,也算誠懇。”


    “隻是…”話鋒一轉,“學問之道,貴在專一。你既要讀書,便當收斂心性,摒棄那些雜學旁收。若還沉迷於編寫那些市井話本,恐難在聖賢之道上有所成就。此點,你可明白?”


    這是在敲打,也是在提條件。


    “學生明白。”陳平安立刻躬身應道,“若得先生收錄門下,學生定當以學業為重,不敢懈怠。”


    態度恭敬,但並未完全承諾放棄寫話本(隻說以學業為重)。


    方敬儒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明白這孩子的“狡黠”,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


    “罷了。”方敬儒擺了擺手,“看在你一片誠心的份上,老夫就…收下你。不過,隻是試讀。三個月後,若老夫看你心性不定,無意向學,還是要請你另尋高明的。”


    話留有餘地,但也算是鬆口了。


    陳山在一旁聽得大喜過望,連忙起身就要再次行禮:“多謝先生。多謝先生。”


    陳平安也跟著再次躬身:“謝先生收錄之恩。”


    “束修之禮留下吧。”方敬儒指了指桌上的臘肉和銅錢,“至於入學時間,後日一早,準時來蒙學館報道。”


    “是,先生。”


    事情總算談妥。


    雖然隻是試讀,但總歸是邁出了第一步。


    拜別了方敬儒,父子倆走出院子。


    陳山長長地舒了口氣,臉上是抑製不住的喜悅。


    陳平安心裏也鬆了口氣,但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思考。


    進入蒙學,隻是開始。


    如何讓這位古板的方老師真正認可自己?


    如何在繁重的學業和必要的“副業”(還債、改善生活)之間找到平衡?


    還有,蒙學裏那些同窗,又會是怎樣的相處模式?


    前路,依舊充滿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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