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買了新地,還清了舊債,兒子又在蒙學裏表現出眾,甚至還寫書掙了錢。


    這些消息如同長了腿,不僅在小河村,連帶著周邊沾親帶故的村落也傳遍了。


    於是乎,原本門可羅雀的陳家小院,忽然間變得“熱鬧”起來。


    一些平日裏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開始拎著點自家產的、不值錢的薄禮,登門“走動”了。


    起初來的幾家,還真是沾點血緣,真心替陳家高興的。


    比如陳山的某個堂兄弟,或者李秀的娘家侄子。


    他們帶來些自家種的瓜果蔬菜,或者一籃子雞蛋,坐下來說些恭喜的話,言語間透著樸實的羨慕和祝福。


    對這些真心實意的親戚,陳山和李秀自然是熱情招待,拿出家裏最好的粗茶,留他們吃了頓便飯。


    陳平安也表現得乖巧懂事,叔叔伯伯叫得親熱。


    然而,好景不長。


    隨著陳家“發達”的消息越傳越廣,上門的“親戚”也變得越來越複雜。


    有些是隔了幾房、幾乎從不來往的族人。


    有些甚至是李秀娘家那邊的遠房表親,論起來關係已經相當疏遠。


    他們帶來的禮物越來越象征性,說的話卻越來越“實在”。


    這天,就來了這麽一位“重量級”的親戚。


    是陳山的二堂叔,按輩分陳平安得叫聲“二爺爺”。


    這位二堂叔年輕時就好吃懶做,家裏窮得叮當響,平日裏跟陳山家也極少走動。


    今天卻提著一小塊看起來就不新鮮的臘肉(比陳家送方先生的差遠了),腆著臉登門了。


    “哎呀,大侄子,大侄媳。”二堂叔一進門就咋咋唬唬,自來熟地往堂屋主位上一坐,“聽說你們家最近日子好過了?平安這娃兒出息了?真是給咱們老陳家長臉啊。”


    陳山和李秀趕緊上前招唿:“二叔來了,快坐快坐。”


    李秀忙著去倒茶。


    陳平安則站在一旁,安靜地打量著這位素未謀麵的“二爺爺”。


    隻見他穿著一身不合身的舊棉襖,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一看就是精於算計、愛占小便宜的主。


    果然,寒暄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場麵話之後,二堂叔就切入了正題。


    “大侄子啊。”他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咂咂嘴,“你看啊,二叔我呢,最近手頭有點緊。家裏那小子不成器,前陣子跟人賭錢,輸了不少。這不…債主都上門了。”


    一邊說,一邊唉聲歎氣,捶胸頓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咱們都是一家人,血濃於水啊。”話鋒一轉,目光灼灼地看向陳山,“你看你們家現在也寬裕了,平安這娃兒又能掙錢了。是不是…能先借二叔點錢周轉周轉?不多,就…二兩銀子。等二叔緩過勁兒來,馬上就還。”


    二兩銀子。


    對現在的陳家來說,雖然拿得出來,但也絕不是小數目。


    而且,看這位二堂叔的樣子,這錢借出去,十有八九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迴。


    陳山和李秀頓時麵露難色。


    他們都是老實人,不擅長拒絕,尤其對方還是長輩。


    “二叔…這…”陳山搓著手,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怎麽?大侄子,看不起你二叔?”二堂叔臉色一沉,開始“道德綁架”,“想當年你爹還在的時候,咱們兩家關係多好。現在你們家日子好過了,就忘了本了?連二叔這點小忙都不肯幫?傳出去,不怕人家戳脊梁骨,說你們為富不仁嗎?”


    一番話說得又快又急,唾沫橫飛,直接把陳山和李秀逼到了牆角。


    借,心疼,也知道多半要不迴來。


    不借,落下個“忘本”、“為富不仁”的名聲,在注重宗族關係的古代農村,這可是大忌諱。


    陳山和李秀被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手足無措。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待在一旁的陳平安開口了。


    “二爺爺。”聲音清脆,帶著孩童的稚氣。


    二堂叔看向他,眼神不善:“小屁孩插什麽嘴。”


    “二爺爺,您別生氣呀。”陳平安臉上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我爹娘不是不肯幫忙,實在是…家裏也沒您想的那麽寬裕呢。”


    “沒那麽寬裕?外麵都傳遍了,說你們家寫書掙了大錢,還買了地。”二堂叔顯然不信。


    “嗨。那都是外麵人瞎傳的。”陳平安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二爺爺您不知道,我寫那什麽話本,掙的都是辛苦錢。那墨韻齋的劉掌櫃精明著呢,每次結賬都說成本高、銷量不好,給的分成呐,就那麽一點點。”


    開始哭窮,而且把鍋甩給劉掌櫃。


    “也就夠給我買點筆墨紙硯,交了蒙學的束修,就所剩無幾了。”


    “至於買地,”繼續解釋道,“那是我爹娘省吃儉用一輩子攢下來的血汗錢,再加上賣了家裏幾隻老母雞,東拚西湊才勉強買了幾畝沒人要的薄田。哪裏是什麽大錢喲。”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將家裏的“真實”情況(經過藝術加工的)擺了出來。


    “而且啊,”陳平安湊近一步,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二爺爺,您是自家人,我才跟您說句實話。我這讀書啊,可比您想的費錢多了。”


    “光是束修筆墨就不說了,以後要是想考秀才、考舉人,那花費…更是個無底洞呢。我聽先生說,光是去省城趕考一次,來迴路費食宿就得好幾兩銀子。要是考不上,下次還得再去…”


    他巧妙地將話題引到讀書花費巨大上,暗示家裏所有的錢都要優先用於他的學業。


    “我爹娘也是愁呢,正想著怎麽給我攢夠去省城的盤纏。所以啊,二爺爺,不是我們不念親戚情分,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最後,小臉上露出一個無比誠懇又帶著點歉意的表情。


    這番“毒舌”加“哭窮”的組合拳打下來,有理有據,聲情並茂。


    既點明了自家困難,又捧了對方是“自家人”,還暗示了自己未來可能“前途無量”(需要大量投資),讓人不好意思再強求。


    二堂叔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


    看看陳家這依舊簡陋的茅屋,再想想讀書確實花錢如流水,心裏也開始犯嘀咕。


    難道…外麵傳的都是假的?陳家其實還是個空架子?


    再看看陳平安那副“我雖然是神童但也得為學費發愁”的小模樣,似乎也不像撒謊。


    他原本想借著輩分和親情關係訛詐一筆的如意算盤,頓時落空了。


    再待下去也沒意思,反而顯得自己倚老賣老、強人所難。


    “咳咳…原來是這樣啊。”二堂叔幹笑兩聲,站起身,“那…那就算了。二叔我也就是…隨便問問。你們也挺難的。那個…我家裏還有事,就先走了。”


    態度轉變之快,令人咋舌。


    也不等陳山李秀挽留,提著那塊不新鮮的臘肉(陳家當然不會收),灰溜溜地走了。


    看著二堂叔落荒而逃的背影,陳山和李秀長長地舒了口氣,看向兒子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一絲敬畏。


    這孩子,真是越來越讓他們看不懂了。


    一場差點讓他們下不來台的危機,就這麽被兒子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陳平安心裏卻沒有絲毫得意。


    這件事,讓他更深刻地體會到了古代宗族社會的複雜性。


    親情、血緣,在利益麵前,有時顯得如此脆弱。


    如何在不得罪宗族(畢竟還要在這個環境裏生存)的前提下,保護好自己小家庭的利益,這是一門需要長期學習的學問。


    而“神童”之名,帶來的不僅僅是關注和機遇,還有隨之而來的期望和壓力。


    所有人都覺得他“有本事”、“能掙錢”,自然會有人想來分一杯羹。


    他必須時刻保持清醒,謹言慎行,才能在這複雜的世情百態中,安然走下去。


    任重,道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老陳家祖地冒煙出狀元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愛吃魷魚小炒的沈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愛吃魷魚小炒的沈秦並收藏老陳家祖地冒煙出狀元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