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雲城下麵的一個小村莊裏,沈青河正和老婆田紅躲在樹蔭下吃午飯。吃的是白麵饃饃跟綠豆湯,農忙的時候可不能虧了身子,不然都幹不了活。送飯來的是女兒沈紅英,還細心的帶了點醋跟辣椒麵,讓父母兩人開開胃。


    沈青河又熱又餓,家裏人少,自留地要是不趁著中午的時間收拾一下,那今年的收成就不好了。


    沈青河跟田紅一共生了一子一女,兒子當年發燒沒有及時喊赤腳大夫來看,留下了後遺症,左腳沒辦法走路,現在快三十了,也沒有結婚,就在家裏搓搓草繩子、編編竹筐補貼下家用。女兒也快二十六了,丈夫前年去山裏找食,摔死了,婆家認為她克夫,就把她趕了迴來。因為克夫的名頭,很多人家也不願意與沈紅英結親,就這麽一直拖著。


    沈紅英見父母吃得狼吐虎咽的,有點心疼:“爹娘,你們吃慢點啊。這日頭太曬了,別急著幹活。要是暈倒了,更麻煩。”


    沈青河邊吃邊點頭:“我有數,你別擔心,我吃完了,睡一會。家裏怎麽樣了?”


    聽見親爹問家裏的情況,沈紅英眉心輕蹙:“我來的時候,大哥在照顧爺爺呢,讓我趕緊給你們送飯。爺爺還是那樣,一直喊著要三叔迴家。”


    “每次問爹讓青山迴來幹嘛,就是不說。你沒個理由我怎麽去找人?之前不幹人事,現在又不知道想怎麽坑人呢。”田紅忍不住吐槽自己公爹,都快埋進黃土的人了,還鬧個不停。農活又多又累,誰有心思哄你。


    沈青河還是孝順的,但也知道自己媳婦說的沒錯,就當沒聽見。


    兩人繼續吃飯,沈紅英等爹娘吃完,收拾好飯碗也匆匆迴了家。


    沈家是三間黃泥房,用籬笆圍了個院子,在白華村算是窮的了。


    一進大門,沈紅英就聽見爺爺的哭鬧聲:“把小三子給我找迴來,找迴來啊。”


    她的大哥沈正英拖著一條殘腿還要哄著像小孩一樣的老人:“爺爺,三叔快了,已經通知他了,他就要來了。”


    沈紅英歎了一口氣,快步走進臥室:“大哥,我迴來了,你快出去擦把臉。”


    沈正英此刻滿頭大汗的,他為了讓妹妹給爹娘送飯,自己都還沒吃午飯,也不跟自己妹妹謙讓了,點點頭,拄著拐杖出去了。


    沈老頭是今年開春,早上起床的時候摔在了院子裏,直接就癱瘓了。沈青河、沈青木兩兄弟商量下來,就一人照顧一個月,輪到哪家了,就把沈老頭送到哪家。


    雖然沈老頭在村裏名聲不好,但是生的幾個孩子都還挺孝順的。兩個兒子不說,就連出嫁的三個女兒也經常會輪流迴家照顧他。可沈老頭還是作妖,一門心思要把第三子沈青山叫迴來。


    當初沈老頭跟沈青山鬧得十分難看,沈青山已經三十多年沒有迴來過了,雖然沈家都知道沈青山應該還是在機械廠工作,但也沒人有臉上門找他。畢竟,當年的事,除了沈青山,沈家人都得了好處,其實他們也是幫兇。


    晚上迴來,沈青河累得就想往床上躺,可是他親爹不讓。


    “你快把青山給我喊迴來,你不喊,我就餓死在你家。”老頭子發狠了,那件事要是不跟沈青山說清楚,他死也不甘心。


    沈青河不明白:“爹,你老讓我們去找青山,到底什麽事啊?你什麽都不說,我們去找了,青山也不會理我們的。”


    沈老頭還是嘴硬:“讓你喊你就喊,別問!”


    老實人也是會發火的,沈青河臉一冷:\"你要餓就餓著,我是不會去喊人的。”


    說完就出了臥室。


    沈老頭這次是來真的了,一連四天飯沒吃一口,水也是被人硬灌才喝了幾口,一副油盡燈枯的樣子。


    沈青河兩兄弟急啊,老娘已經去世了,老頭子雖然煩人,但是要是真走了,自己可就成了沒爹沒娘的人了。


    沒辦法,隻能去找沈青山了。


    兩兄弟這輩子都沒去過大城市,最多去過村子外麵的縣城。一路上不知道挨了別人多少白眼才問到了機械廠的地址。


    在建國前,機械廠就成立了,彼時是個私人老板建起來的,後來戰亂太厲害,破產了,殼子就一直留在了那。建國後,國家直接在原有基礎上組建了雲城第一機械廠,還把之前在機械廠的一批工人篩選後都招進來了,沈青山就是其中之一。


    兩兄弟好不容易站在了機械廠門口,仍然進不去,門衛大爺一臉嚴肅地盤問著兩人:什麽人?從哪來?要找誰?


    沈青河老老實實迴答:“我們來找沈青山,老家有事,我們是他的兩個哥哥。”


    八級鉗工不是光憑資曆就能達到的職稱,能當八級鉗工的工人,哪個不是既能幹又聰明,在廠裏也是響當當的人物。沈青山的名頭,門衛大爺自然知道啊,兩人還一起在門衛室閑聊過,但是從來沒聽過他有家人啊?


    門衛大爺有點疑惑,又重新確認了一遍:“是沈青山的老家,不是他媳婦的老家有事?”


    得到沈青河肯定的迴答後,門衛大爺進去喊人了:“沈工,外麵有對兄弟,說是你的兩個哥哥,你要不要見一下?”


    沈青山有瞬間恍惚了,自己還有哥哥嗎?


    沈青山不想見,但又怕兩人鬧事,於是謝過門衛大爺就出門了。


    機械廠的大門口也沒有什麽可以遮陽的地方,門衛大爺進去喊人,也不讓兩人進門衛室,兩兄弟隻能幹站著。還好已經快傍晚了,太陽沒那麽曬,不過站了一會,還是汗流浹背。


    沈青河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終於他看見門衛大爺跟著一個人一塊出來了。


    來人一身藍色工裝,緩緩走到沈家兄弟麵前,站定了。


    沈青山曾想過,如果自己還能碰到沈家人,一定要趾高氣昂地告訴他們:我當年狼狽離家離家還不滿二十,現在三十年過去了,我過得很好,我在城裏有房子,媳婦給我生了四個孩子,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爽。


    但是當真正站在沈家兄弟麵前,他的一番話都卡在了喉嚨。


    眼前的兩兄弟雙鬢已經花白,臉上爬滿了一條條皺紋。身形也微微佝僂,似有千斤重擔壓在了他們身上。


    看來沈家拿到了那筆好處,生活還是老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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