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壡麵露好奇,眼裏藏著玩味。


    徐階則是臉色一僵。


    眾人循聲看去。


    隻見方才說兵部尚書一職也要空缺容後再議不可的,赫然正是現任兵部左侍郎詹榮。


    詹榮迎著眾人的注視,尤其是徐階那僵硬的臉色,麵上露出尷尬。


    重重的咳嗽一聲。


    詹榮便拱手抱拳,朝拜禦座之上:“陛下,臣說不可,非是因臣乃兵部左侍郎,可在廷推本部尚書人選之列。臣自知才疏學淺,自就任本部侍郎以來,已經堪堪任用,不敢竊視尚書一職。而是如今九邊兵事急切,去歲俺答部大肆叩邊來犯,今年以來關外亦是頻頻來報軍情,此事兵部正該速速廷推選擢幹臣,署理部事。”


    聽完詹榮的解釋後,徐階麵色稍稍緩和了些。


    朱載壡卻是心中冷笑不已。


    原本九邊能和東南放在一起說,現在卻又要分開說。


    這不是和他們這幫人往日裏,有用之時便動輒祖宗成法,無用之時便順天承命合乎大道之言一般無二?


    瞬間他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一個詞。


    道貌岸然!


    隻是如今自己卻又不好強行爭辯。


    忽然間。


    朱載壡掃向了此刻依舊坐在軟凳上的嚴嵩,心中一動。


    嚴嵩這會兒也已經默默的注視打量了這位皇太子許久。


    見到朱載壡目光掃了過來。


    嚴嵩心下思忖,便已笑著開口:“陛下,老臣倒是覺得太子殿下方才疑惑之言,言之有物。既然朝廷設有官製,便是為了百官各司其職。如今不光是兵部尚書、東南兩省巡撫空缺,朝中各部、地方各司衙門,皆有官職空缺,宜當由朝中考評百官,添補官缺。”


    看到嚴嵩竟然是將問題從浙江、福建兩省巡撫以及兵部尚書空缺問題上,轉到天下各部司衙門官職空缺上去。


    朱載壡心中頓時為其豎起大拇指。


    而他心中也不由生出一絲古怪的念頭。


    誰說嚴嵩這樣的官員就一無是處了?


    誰說嚴嵩就是奸臣了?


    眼下這個時候,可不就是嚴嵩這樣的奸臣最能體察上意,最是忠良。


    也是用的最順手的!


    若非場麵不合適,他都想誇一句嚴閣老公忠體國了。


    在嚴嵩說完之後。


    戶部尚書夏邦謨自然是緊隨其後:“陛下,臣以為如今邊備事急,兵部尚書一職不宜空缺長久,近日宜當廷推選用。而朱紈如今既已身死,巡撫浙江、福建兩省一職也空缺出來,亦當盡早選賢用能,穩定兩省局麵。”


    這位依附嚴家,唯命是從的戶部尚書說完後。


    不論是徐階還是聞淵,皆是側目看去,眼裏帶著一絲不明的意味。


    見嚴嵩和夏邦謨都跳出來了。


    就兩省巡撫和兵部尚書空缺一事,尚未開口的呂本,這時候終於是再次出班。


    “陛下,如今國家兵事為重,兵部正印不可久懸,臣附議盡早廷推兵部尚書人選。”


    言至一半。


    呂本話鋒一轉:“但巡撫浙江、福建一職,如今已因朱紈導致地方民怨四起,兩省官民無不誹議。兩省沿海百姓,本就生計困苦,加之百姓不知朝廷政令,難以體察皇上聖恩仁德。若此時朝廷匆匆選任巡撫履新,恐兩省百姓不會覺得,朝廷是有撥亂反正之意,更恐百姓以為新官之害更盛舊官,殺伐更於舊人。百姓驚恐畏懼擔憂之下,必然會橫生變故,若一旦選人不明,操事急切,屆時便是兩省民亂如火,海境波濤不止!”


    否定了要立馬選派新任兩省巡撫之後。


    呂本也沒有就此閉嘴,而是給出了解決辦法:“臣以為,如今選用才能巡撫兩省,不如以穩定兩省民心為先,以不變應萬變。加之如今雖兩省巡撫空缺,但兩省巡按、三司及府縣官員俱在,無論是安撫百姓,亦或是操辦海禁,自無不妥,也無缺人當差。”


    這位新晉的呂閣老一番話說到這裏,瞬間引來眾人矚目。


    這話已經是相當大膽了。


    若是較真的話,他說的兩省民亂如火又是什麽意思,就夠鬧一出了。


    不過當下。


    確實也有人要較一較真了。


    朱載壡當眾輕笑一聲,在眾人意外的目光中搖著頭。


    嚴嵩看了一眼,麵色好奇的笑問道:“不知太子殿下何故發笑?”


    老嚴頭當真是越看越好用啊!


    朱載壡深深的看了嚴嵩一眼。


    而後上前一步,先是朝著嘉靖躬身作揖,而後便看向眾人,最後看向呂本、聞淵、徐階三人。


    “父皇,諸位閣老、尚書。”


    “我近來出閣讀書,先生們教授四書五經,傳授經義,講解朝政國事。”


    “本宮年少,不過舞象之齡,實在愚鈍。”


    “雖無父皇旨意,本宮實不該在諸位閣老、尚書麵前顯擺賣弄,若是說出去,豈不是黃口小兒在我大明袞袞諸公麵前咿呀學語,引人作笑?”


    眾人聞言,紛紛躬身頷首。


    嘉靖嘴角微微一揚,臉上笑意一閃而過。


    最後更是好整以暇的向後坐了坐。


    朱載壡則是又上前一步,離著呂本等人更近了些。


    “先生們常常與本宮傳授聖賢道理,可如今卻有一樁道理擺在麵前,可先生們似乎都沒看到。”


    呂本臉色一頓,心中思緒翻湧。


    張治側目看了一眼,心中冷哼一聲,而後笑麵上前:“不知太子殿下說的是何道理,竟是臣等不曾看到。”


    學生似乎都站出來了。


    自己這個當老師的又豈能退後?


    朱載壡看了張治一眼,而後便沉聲說道:“諸位肱骨皆說如今浙江、福建兩省巡撫一職,不該急於選用新人,應當讓兩省現有的巡按、三司及府縣官員處置諸事,這是為了穩定兩省局麵,安定人心。”


    站在台階上。


    朱載壡俯瞰著眼前這幫滿口道義的大臣們。


    他語氣變得強硬了些:“若是福建、浙江兩省巡按、三司及地方府縣官員,當真能穩定局麵,安定人心,厲行海禁。我父皇為何要在兩年前,將朱紈調往兩省,巡撫地方,督辦諸事!”


    “若兩省官員當真是賢能之輩,為何兩省卻又時時報奏海寇來犯?”


    “若兩省官員可堪任用,為何倭人、弗朗機人屢屢竊占我朝島嶼?”


    “若兩省官員當真大才,為何成祖、仁宣之時,我朝有海船無數,寶船威壓西洋,而今浙江、福建戰船在朱紈到任之前,不過十數艘,兵馬不過千人,海寇上岸搶奪劫掠,肆無忌憚,無懼官府,無所顧忌,接踵不斷?”


    “若兩省當真太平無事,為何朱紈上任之後,便橫掃擒拿許棟等海寇,逼迫其同黨汪直等人遠遁海外?又如何能連戰三月,大破溫、盤、南麂諸賊?能平定處州礦盜?”


    原本朱載壡隻想按部就班,一步步徐徐圖之。


    可在今日親眼見到這些人的道貌岸然之後,他到底是不願再隱藏鋒芒了。


    朱載壡滿臉清冷,看向麵前眾人。


    他一字一句的沉聲開口。


    “諸位皆是我大明肱骨,父皇信重的臣子。”


    “可本宮今日不禁要問……”


    “大明海禁不過是拒寇來犯,止民下海,為何東南沿海官員無數,兵將無數,卻仍是屢禁不止。”


    “到底是海寇不絕,奸民狡猾。”


    “還是有人驅寇使民,暗中富貴?!”


    一聲極為嚴苛的質詢之後。


    朱載壡長出一口氣,而後麵上笑容如初。


    他打著轉拱手作揖。


    “父皇,兒臣魯莽。”


    “諸位肱骨,本宮年少,不知體統,觀政日短。”


    “但心中有疑,諸先生教導有疑必問。”


    “本宮不得不問。”


    “還請諸位肱骨為本宮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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